約束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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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メリー

我注意到自己搭在门把上的手正微微颤抖着。从指间传来的冰冷触感,令我想起曾经被囚禁的监牢的铁窗。在那个看不见未来、前途尽毁的地方度过的回忆,如今已经变得稀薄。最近一次想起,还是得流感发高烧超过40度时,做了被看守杀死的鲜活而刺激的噩梦。对现在的我而言,只有在身体或精神衰弱时,才会以这种方式回忆起牢狱中的往事。

而此刻,我又想到了那些日子。我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似乎并没有发烧。

这样看来,困扰我的是内心吧。

用排除法得出的结论让我自嘲地笑了笑。决定迎接今天这个日子的是我自己,既没有被谁强迫,也没有受到威胁。所以没有理由这样害怕。因为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用力转动把手,推开门。这是东京都内某公寓的一角。为了大学独居而签约的新住所。

(……不。或许不该说是”我的”)

走进房间时,听到从里面传来小跑靠近的脚步声。我知道门没锁,也知道她先到了。虽然知道,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直面不安。

“希罗酱!”

充满喜悦的声音呼唤着我的名字。那一瞬间,我心中闷烧的东西似乎要更强烈地显现出来。但我勉强将其压回心底深处,用僵硬的笑容回应呼唤我的她。

“哟,艾玛。你已经到了啊”

“嗯。不知怎么昨天睡不着……”

“……这样啊”

我静静点头。眼前艾玛的笑容灿烂而真挚。

耀眼得……让人想移开视线。

“希罗酱?”

艾玛对站在玄关没脱鞋的我投来疑惑的声音。

“啊,没事。没什么”

我努力保持平静,但声音连自己听来都觉得干涩。

“啊,对了!我估摸着希罗酱快到了,正在泡红茶呢。希罗累了吧?我马上就端上来!”

艾玛不等我回答,就啪嗒啪嗒地消失在了客厅方向。

即使她的身影消失后,我仍茫然地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红茶,吗。

那大概是艾玛式的祝福吧。

有些轻浮的脚步声,兴奋的声音,全部都是。

但在我心底,这些都无法产生温暖的共鸣。

仿佛被透明薄膜包裹着,声音和感情都显得有些遥远。

明明应该在同一个地方,却像处于不同相位般无法契合。

(我真的要和艾玛……)

这样的疑问浮现在眼帘后。但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早已结束。像这样什么都不做地站着,也只是浪费时间。继续这样下去,艾玛迟早会回来看情况。

下定决心,我脱鞋踏进房间。然后转身把门锁咔嗒一声锁上。

(这样……就从现在开始)

仅仅这样一把小小的锁,就将我和艾玛与世界隔绝。

世界中,只剩下我和艾玛两人。

明知会如此,我和艾玛都接受了这个选择。

在胸中盘绕的,是模糊的一丝不安。

樱羽艾玛和二阶堂希罗。

在我们的新居,即将开始今后的每一天。

事情的起因是在高三春天。

我和艾玛进了同一所高中,不知何种因果,三年间一直同班。艾玛每年都开心地说”又是同班呢,希罗酱!”,但我内心却很复杂。

我和艾玛的联系自那天起就再未中断,时没特别安排时一起回家也成了习惯。

那天也一样,班会结束后我和艾玛一起踏上归途。提供话题的大多是艾玛,她会开心地告诉我她和汉娜、雪莉通电话的内容。每次听这些故事,我也会涌起近似乡愁般的情感。

“──然后呢,汉娜超级生气的!”

“呵呵,雪莉还是老样子呢”

一如往常的归途,一如往常的对话。在这日常中,艾玛突然提出了一个不同往常的话题。

“说起来,希罗。升学方向决定了吗?”

升学。这个词让我不由得想要停下脚步。

“啊,当然决定了。升学志愿表也已经交了”

前天班会上发的升学志愿表。无需犹豫的我当天就写上了志愿大学的名字提交了。

“……这样啊。希罗果然要升学吗?”

“啊”

“……第一志愿是哪里?”

虽然对艾玛异常乖巧的语气感到违和,我还是说出了第一志愿的大学名字。

“这样啊。果然希罗好厉害呢。那么高偏差值的大学,我肯定考不上的”

“我也还没考上……但还有近一年时间。只要努力得当,你也完全有可能合格”

“是吗……”

“那你呢,已经提交了吗?”

嘛,会问这种问题多半是还没决定吧。

“嗯……算是决定了又没决定的感觉……”

“?听不明白啊。到底是哪边?”

“……不会笑我吧?”

“我不会做取笑别人升学方向这种低俗的事”

我这么说后,艾玛微微放松了脸颊。

然后,她移开视线开口说道:

“……和希罗一样的地方”

听到艾玛口中说出的话,我这次真的停下了脚步。

“艾玛……你是认真的吗?”

“…………”

艾玛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点头。

“和我一样……吗”

艾玛的成绩我也清楚。正如她刚才自己所说,以现状来看艾玛考上我志愿学校的可能性相当低。明知如此,她还是这么说了。

“这样啊。以现在的情况可能确实有点难,但志存高远是好事。我会支持你的”

“啊……嗯”

艾玛的回答似乎与她期待的回答不同,声调微妙地动摇着。

那个理由,我隐约明白。但是,我不打算正视它。

某种尴尬的气氛弥漫在我们之间。就这样在没有对话的情况下开始走回家的路。

天空异常晴朗,万里无云的蓝色无限延伸。

风温柔的吹拂着,但连抚过脸颊的触感,此刻都让我感到极度干涩。

艾玛在我的身旁走着。我走路速度较快,但她配合着我的步调不落后。

即便如此,我们之间还是存在着某种距离。

制造出这距离的,无疑是我。

无意识地,我移开了视线。

因为害怕看向艾玛。

什么也不说,淡淡地继续走着。

同样的路,同样的步幅。

像是试探般,我再次停下脚步。艾玛立刻止步窥探我的脸色。

“希罗酱?怎么了?”

她的温柔刺痛了我。

即使我说没事并推开她,艾玛也一定不会离开我身边。

回顾过去就能明白这一点。

那么,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逃避的余地。

我放弃般面对艾玛。

“……抱歉。可能很扫兴,但能问一个问题吗?”

“?嗯,嗯”

“你以和我同样的大学为目标,是为什么?”

“啊……那个……”

“是想让自己更进一步成长吗?有想在更高水平学习的东西吗?还是想炫耀学历?”

“不,那个……至少最后一个不是……”

“……那么”

口中干燥。我的想法肯定是对的。但说出口总觉得,有点难为情。

而且,也有一点点恐惧,如果错了的话……

即便如此,我还是选择将心中闷烧的疑虑化为言语。

既然无处可逃,至少要用自己的双脚迈出这一步。

只是如此下定决心。

“你做出这个决定,是为了和我走同样的路吗?”

“……!”

听到我的话,艾玛睁大了眼睛。

光是这个反应就足够察觉她的心思了。

“这样,啊”

“嗯。……会觉得我不经思考而看不起我吗?”

并非不这么想。升学方向是影响人生的重大选择。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基于我是否在而决定,实在太危险。应该不要在意我,好好按自己的意愿决定。这样劝诫肯定是正确的,若是刚遇见艾玛时的我,一定会毫不犹豫这么做。

但是现在,我做不到,因为……

“……你理解吗,这对你来说是条困难的路?”

“当、当然!像我这样的人以和希罗酱同样的大学为目标可能有些不自量力……”

“……哈”

叹出一口气。其中包含的是愕然,是愤怒,亦或是别的什么。

唯一确定的是,我没有否定艾玛的打算。

“这样自卑的话,能考上的也会考不上哦”

“希罗酱……”

“……明白了。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也不会吝于协助”

“!希罗酱!”

眼睛发亮的艾玛。我无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既然决定了,就尽快制定到考试前的计划吧。剩余时间有限。一天也不能浪费”

“嗯,嗯!我会努力的!”

艾玛说要和我上同一所大学。从那以后我们的日常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放学后大多在图书馆或艾玛家、我家学习。

虽然最初对突然增加的学习时间感到困惑、注意力难以集中,但艾玛或许天生聪明,一旦掌握诀窍,之后的吸收速度快得惊人。特别是在需要理解力而非记忆的科目——数学、物理这类需要逻辑思维的学科上特别强,看到这样的艾玛,我也不由得奋发起来。

没有分心去看海或参加祭典,夏天结束了,专心度过了学习之秋,回过神来距离考试只剩不到一个月。

那天,我们也像往常一样在我房间学习。

“…………”

“…………”

“…………呼”

“…………艾玛?”

“嗯。什么事,希罗酱”

“你今天好像有点无法集中?”

看向艾玛手边,她从刚才起就一直卡在同一道题上,没有进展。

“如果不会就放弃看解法,或者问我吧”

“啊,嗯!是啊!我会的”

这么说着艾玛看了解法继续下一题。但即使进入下一题也很快失去速度,只是微微皱眉用铅笔尖点着题目。

视线落在页面上,但明显没有集中精神。

我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笔。

“艾玛,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的手突然停下。

“……什么?”

“明显缺乏注意力。在这个冲刺时期,这种态度可不行”

我指出后,艾玛尴尬地移开视线。

“嘿嘿……对不起希罗酱。不知怎么静不下心来”

“静不下心?共通测试的分数线没问题吧?有什么担心的事吗?”

“担心……唔嗯……”

艾玛的这种样子以前也见过。当有想法却犹豫是否要说出口时,艾玛总是这样暧昧地笑着,游移视线蒙混过去。

我罢手肘撑在桌子上,稍微探看艾玛的脸开口。

“如果不想说,我不会强迫。但是,无法集中精神面对问题是不正确的”

“希罗酱……”

“你想和我走同样的路吧?既然如此,还有余裕担心其他事情吗?”

略带责备地追问,艾玛像是死心般吐露了话语。

“对不起,希罗酱。是啊,现在必须努力呢”

“啊,啊啊。是啊”

“希罗酱!”

“!”

艾玛突然大声叫喊,我不由得身体一僵。艾玛微微脸红,露出一副像是被什么追赶着般着急的样子。

“艾玛?怎么突然大声”

“那个……呃……有想说的话或者说想拜托的事……”

“拐弯抹角的。不能简洁点说吗?”

“嗯……但现在说可能不行……等我好好考上大学后,那时再说!”

“……这样啊”

我只回了这么一句。

虽然不知道艾玛想说什么,但我觉得现在继续追问太不识趣,也无法阻止重拾势头解题的艾玛。

离考试没多少时间了。为了成为为目标努力的艾玛的榜样,我也再次拿起了笔。

时光流逝,到了大学放榜日。我在自己房间静静盯着手机屏幕。

我自己的结果已经在大学的官网上确认,顺利合格了。

这本身应该是巨大的喜悦,但我内心却依然有些不安。

原因很明确。——艾玛那边还没有联系。

通知没响。来电、消息,什么都没有。

“……好慢啊”

我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指尖反复打开又关闭与艾玛的聊天界面,开开关关。

没有”已读”也没有”未读”,沉寂的空白对话显得异常沉重。

许多可能性在心中浮现又消失。

或许是因为集中访问,页面打不开。

又或者,看到了却说不出口的结果。

正想着要不要发个消息时。

“!”

手中的手机震动。是艾玛的来电。

“喂。怎么样?”

『哈……哈啊……希罗酱』

艾玛不知为何喘得很厉害。通话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比起那个更希望她告诉我结果。

『现、现在!我到希罗酱的家前面了……能见面吗?』

“!好、好的。我马上就来”

挂断电话,我急忙冲出房间。

穿鞋的手在颤抖,急得不行。

猛地打开玄关门,冲到外面。

“艾玛!”

眼前站着的她头发凌乱,脸颊被冬天的寒风抚得微微泛红。

尽管如此,她的脸上却带着笑容。

“希罗酱……!”

听到尖声的瞬间,我不由得跑过去。

艾玛虽然气喘吁吁,却用微微湿润的眼睛明确地说道:

“合格了哦。……我,能和希罗上同一所大学了”

那句话让我心底感觉有什么东西静静崩塌了。

紧绷着的紧张、不安……全部,都在她的笑容中融化。

“……恭喜。真的,很努力了呢”

我这么说,艾玛腼腆地笑着耸了耸肩。

“……还没有实感,但是……最想先告诉希罗酱”

感受到那句话的分量,我默默点头。

至今为止艾玛有多么努力,我比谁都看在眼里。所以,那份努力得到正确的回报比什么都令人高兴。

传达了祝贺的话语,但仍觉得不够。我下意识轻轻摸了摸艾玛的头。虽然是像对待孩子的行为,但艾玛没有抵抗地眯起了眼睛。

我的手掌下,艾玛的头发轻轻摇曳。

比想象中更柔软、温暖。

“希罗酱”

艾玛把头轻轻从我手中移开,抬起脸。

视线相撞,我的心跳微微加速。

“那个,呢。之前说过合格后有想拜托的事,还记得吗?”

“……啊啊”

我静静点头。

从那天起,就一直留在记忆角落。

不可能忘记。

为了不管听到什么都不动摇,我轻轻吸一口气。寒风让我的头脑清醒了起来。

慢慢地,艾玛开口。

“希罗酱呢……已经决定住的地方了吗?之前说过从大学开始要一个人住吧”

“?啊啊,是啊”

本以为会被拜托什么,我有点泄气。

我们合格的大学离这里相当远。虽然不是不能搭电车上学,但需要大量的换乘,单程轻松超过一个半小时。每天往返都花那个时间很不现实。

“我打算在大学附近租房间。再磨蹭很快就找不到了吧,我打算今天就开始找找”

“嗯,是啊。我也这么打算……但是”

“这样啊。那有有用的信息就互相分享吧”

“就、就是这件事!”

艾玛像是压过我的话般,从手包中抽出几份文件递给我。

“这是……房源资料吗?准备得真周到啊”

粗略浏览艾玛递来的资料。嗯……距车站步行10分钟的两室一厅,这个离车站稍远但同样是两室一厅租金便宜,都是相当不错的房源但是……嗯?

翻阅资料时注意到一件事。艾玛递来的全是两室一厅的房源。

“艾玛。不是说这些房源不好,但是不是有点大?一个人住的话一间卧室就足够了吧……但……”

我还没说完就停下了。很简单,因为我察觉到了答案。

艾玛带来的房源,对一个人住来说过大。

那简直像是,最适合两个人同住的面积。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也就是说。

“艾玛……”

对自己的预感抱有确信的同时,向艾玛寻求确认。直视她的眼眸,艾玛像是下定决心般直直回看我。

那眼眸微微湿润,我稍稍忘记了呼吸。

“希罗酱。……要不要一起住?”

那句话比想象中更安静,却直直传入我的心中。

“……一起,住?”

我慢慢重复话语。

既是确认,也是拖延时间。

我曾经怪罪过她,因此伤害了她的心。那是无论怎么辩解都无法消失的过去。因为无法承担那份罪孽的重量,我曾试图从艾玛身上移开视线。

但是,如今她仍在我面前。并且想要留在我身边。

连接我们的,无疑是艾玛的心。

“我……”

我的思绪一片纷乱。这个场合应该做些什么呢,总之开口说些什么吧。就在这时,我的眼中映入了闪闪发光的东西。那是从艾玛眼中溢出,顺着脸颊流下的。

艾玛在哭。在那痕迹面前,我思考的一切都像漂亮地雾散了。

有很多必须思考的事情。但是,那些在现在全部变得微不足道。

这一切,全部。

“……真没办法啊”

因为你哭了啊。

“我想首先定一下规则”

“规则?”

听到我的话,艾玛放下正在摆弄的手机,转向我。

“啊。接下来要开始共同生活,有很多事情必须提前决定吧”

比如打扫。我们租的房间是二室一厅,除了客厅外每人各有一间独立卧室。共用区域较多,如果职责模糊,日后产生摩擦是显而易见的。

“客厅和厨房、浴室卫生间是公共区域。那里轮流打扫。个人房间各自负责可以吗?”

“嗯,我觉得这样挺好”

“还有水电燃气费,按之前说好的平摊可以吗?”

“当然”

“其他呢……艾玛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这个嘛……啊,吃饭怎么办?”

对艾玛的提问,我稍作思考。我们上了同一所大学但专业不同。上的课也不同,如果参加社团活动或打零工,生活节奏就会错开。勉强协调时间可能不太有效率。

“吃饭各自解决不是很好吗?你也会变得很忙碌吧”

“确、确实可能是这样……”

艾玛的回答有些含糊。

这证明她心中别有期待。

像是要推动没有特别说什么的艾玛,我回应道: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啊,嗯。那个呢”

艾玛一瞬间游移视线像是寻找话语,随后轻轻开口:

“想着要是能和希罗一起吃饭就好了……只是这么想想”

那声音微弱得仿佛说了什么错事。艾玛的话语继续着,像是怯生生地递出什么:

“当然知道彼此都会忙,就算不能每天……一周一次也好,能一起吃饭就好了”

听着艾玛的话,我意识到了。

艾玛希望和我同住的动机。对她而言,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不只是生活便利。

这一定是跨越过去,与我共建”今后”的一大步。

那么,我。

“……明白了。一周一次一起吃饭吧。要好好协调一下日程啊”

我决定尽可能回应艾玛的心情。

那一定是正确的选择,我如此认为。

听到我的话,艾玛的脸上宛如有花朵绽放。

“谢谢,希罗酱!”

看着开心笑着的艾玛,我切实感到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被艾玛感染,我也微微放松了脸颊。

刺痛。

那一瞬间,胸中响起被刺般的声响。

“…………”

我用右手按住胸口。并非物理上有什么刺穿了胸膛。只是,无形的某物穿透了我的胸膛。从开了洞的胸腔中,吸入的空气漏出,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支配了我。

“希罗酱?”

觉得我的行动可疑的艾玛歪着头担心地看过来。

“……没什么。只是稍微想了点事情”

“这样?如果有什么要商量哦。听你说话我还是做得到的”

“啊啊……”

一边是担心我的艾玛,一边是敷衍的回答。

艾玛的话语很温暖。

没有谎言,也不是伪善。她是真心为我着想。

正因明白这一点,我才格外痛苦。

移开看艾玛的视线,映入眼帘的是还没拆开的纸箱堆。

那里蛮横地塞满了从今天开始的我们的生活。

重新认识到我已经无处可逃。

转回视线,艾玛仍担心地看着我。

心底有什么在隐隐作痛。

像是要吐出异物般,我冲动地开口。

“谢谢,艾玛”

只有这句话,勉强脱口而出。

大学生活开始已经过了大约一个月。该修的课也确定了,忙碌的日常终于平静下来。

与之前的初中高中相比,大学的校园非常大,最初我也因为记不清讲堂位置吃了苦头。

“呃——大讲堂在哪里来着”

“大讲堂是3号楼吧”

“那、3号楼……”

“……这边”

与我不同,艾玛有些不安地环视四周。

像是为了引导慌张的艾玛般,我走在她前半步。

“每周的事差不多该记住了吧”

“啊哈哈……对不起。但是谢谢”

“……比起道歉还是努力记住吧”

我轻轻发着牢骚,稍稍放慢了步伐。

于是,视野边缘映出艾玛开心笑着的样子。

我和艾玛专业不同。因此必修课也不同。所以大学里和艾玛碰面的机会很少。硬要说的话就像现在这样早上一起上学吧。……本该如此。

“那再见,希罗酱。中午再联系哦”

“啊啊……”

艾玛朝这边挥手走向第一节课的课堂。顺便一提今天我第二节课才开始上课,第一节课是空堂。即便如此我还是这个时间点和艾玛一起上学,是为了去图书馆自习。

一个人去图书馆,像往常一样打开笔记本电脑。一边推进上周布置的报告课题,一边想着之后的时间。

(艾玛……)

本以为大学生活开始后,和艾玛共处的时间会减少。但那是我的误会。早上一起上学,午饭也总是一起吃。回家我晚的时候多,但回到家艾玛总在那里。

结论,我们比起中学高中时代共处的时间压倒性地长。这一事实对我而言虽非不快,却有些不安。

会不安,大概是因为艾玛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充满我的日常。

大学里有很多人。也就是说有许多新的联系,那些联系无论好坏都会对今后的人生产生巨大影响。那也是上大学的巨大优点,我曾这么想。所以我自然以为和艾玛的时间会减少。

和同专业同学深入探讨课业。

加入社团和成员投身某事。

开始打工积累社会经验……等等。

但现实如此。造成这样的原因在艾玛,联系一起吃午饭的是艾玛,问我空堂时在哪里的也是艾玛。

简直像离不开父母的小猫。

不禁思考。现在这状况真的正确吗。

这对艾玛是好环境吗。

(……肯定,不正确)

我心中已有答案。

艾玛应该更放眼外面的世界。

只顾着在意我这种人,艾玛的未来只会越变越窄。

虽然这么想,我却没法传达给艾玛。

那是我的任性吗?

因为不想破坏和艾玛共度的每一天?

(……………………不对)

不是这样的。我可以断言。

即使下一瞬间艾玛从我身边消失,我的日常也会不变地继续。艾玛份的空洞迟早也会被什么填满变得不再在意吧。

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对艾玛什么也说不出?

我停下敲键盘的手稍作思考。

考虑各种可能性,忧虑艾玛会如何反应。

(……如果)

在思考可能性时,某种更恶劣的想法涂满了我的思考。

『艾玛。你比起在意我这种人,更该放眼外面的世界』

想象中的我清晰地向艾玛宣言。

听到那句话的艾玛静静笑着。

那在我看来极其毛骨悚然。

艾玛慢慢开口。

『我只要有希罗酱在就够了』

对我创造出的艾玛的话语,我什么也答不上。

艾玛需要我。只需要我。

我不害怕。与艾玛的现今日常会破坏。

只是,比什么都害怕。

艾玛选择与这样的我的未来,而非无限广阔的可能性的未来,比什么都可怕。

“呐呐,二阶堂同学”

第二节课结束后,正要出教室时,我的身后有人搭话。

回头一看,搭话的是三名女同学。三人是同专业的同级生,专业说明会时简单说过话的关系。

“什么事?”

“二阶堂同学之后有空吗?方便的话大家一起吃午饭?”

三人中的一人这样邀请我。

一瞬间犹豫了。

想起早上分别时艾玛说了中午再联系。虽然还没联系,下课时手机肯定会响。

(……但是)

少许踌躇后,我回答了眼前的她们。

“啊啊,没问题”

“真的?太好了!”

似乎我的话出乎意料,三人哇哇拍手高兴起来。

看着那样子,我用手边的手机打开和艾玛的聊天界面。

『今天中午另有安排。抱歉』

仅仅一行的文字,会以多少温度传达呢。

会显得冷淡吧。不,加上多余的话语会觉得像借口。

数秒犹豫的结果,最终就那样发送了。

画面立刻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

心底渐渐沉重起来。

“二阶堂同学?”

一人对停住的我投来诧异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不,没什么。走吧”

把手机收进口袋,我来到她们旁边开始走路。

虽然先前有过约定,毁约是不正确的。我并非没这么想过。

但同时觉得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我若离开艾玛,自然我和艾玛共享的时间会减少。这样艾玛就会有时间放眼我之外。在那里若能和我以外的人建立联系,那对艾玛该是巨大的财富。

所以我该离开艾玛。

开始走了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震了。

『嗯,知道了』

艾玛的回复比平时缺乏温度。

“二阶堂同学不参加社团什么的吗?”

“现在还没。没什么感兴趣的呢”

“这样啊。那下次来我参加的社团参观吧!二阶堂同学的话随时大欢迎哦!”

“啊啊,会考虑的”

大学食堂里,我和搭话的三人边吃午饭边聊天。平时不积极和周围交流的我对她们似乎是稀奇的存在,我一直被问题围攻。

社团的事情,假日的度过方式,喜欢的音乐和兴趣的话题……适度附和加入对话圈时,无意间视野角落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艾玛……)

那是端着托盘的艾玛。艾玛没注意到这边吗,没看我这边,独自坐下,静静开始吃饭。

本来那时旁边该有我的。这么一想,任性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周围欢笑的声音变得遥远模糊,自己现在在说什么也变得暧昧不清。

这是为了艾玛。

如此重复多次。

这真的为了艾玛吗?

如此自问多次。

纷乱庞杂的思绪缠绕着勒紧我。那简直像上吊的绳子。

无法停止思考的我只是难看地被吊起。

咔嗒咔嗒,客厅挂钟的秒针走动声响起。刚泡好的咖啡热气融入微暗的客厅空气。

门对面艾玛安详睡着。我把杯子凑近嘴唇,却感觉不到热度与味道。我意识一直被丢在那扇门的对面。

为什么这么在意艾玛。并非吵架了。今早也一起上学。晚上也一起吃了饭。即使如此,牵肠挂肚的感觉始终无法消失,一定是因为中午的事。

那天以来,我常和三人一起吃午饭。她们对不太外向的我也笑着搭话,共处的时间轻快流逝。

但我总能在阴影中看到艾玛。

我们在食堂吃午饭时,必定映入我视野的是艾玛。那时的艾玛总是一个人,没见过和其他人一起。

艾玛就那样和我制造出的空白共处。那与我以为的”为了艾玛”相去甚远。

时间上不过短短一小时。现在也这样同住一个屋檐下,共享的时间比起大学入学前依然多很多。

但削去的一小时空白像混入鞋中的小石子妨碍我的脚步。每走一步,那微小的违和感都刺着脚底,让我的意识被拉回那里。

并非和谁一起。独自一人的艾玛,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并非想让艾玛孤单一人”

用嘶哑的声音低语。

难道我要重蹈犯过的过错吗。

要让艾玛孤单,徒然伤害她吗。

无论怎么否定,现实正变成那样。

(……明天和艾玛谈谈吧)

一口气喝掉微温的咖啡。然后钻进被窝强行闭上因咖啡因清醒的眼睛。

(对艾玛该说什么好)

漆黑视野的角落浮现出艾玛的身影。

要哭的脸也好要笑的脸也好都清晰的交替摇曳。

夜的黑暗越来越深

无论多么紧闭眼皮我的思绪也无法平静下来。

即便如此,时针依然在前进,窗外淡淡染上色彩。

早晨必定到来。

而我必须面对门对面睡着的艾玛。

醒来时我的全身被慵懒感缠绕着。

头陷进枕头,沉重的无法抬起。试图吞入空气,喉咙深处却传来疼痛,连呼吸都觉得麻烦。

(……难道感冒了)

至今为止沉重的思绪仿佛沉积到了身体。

勉强起身确认手机。是平常早已准备完出门的时间。

今天果然还是休息吧。刚这么想听到房间敲门声。

“希罗酱已经早上了,没事吗?今天有早课吧?”

“……艾、玛……”

试图回应的声音被咳嗽妨碍。听到我微弱声音的艾玛哐当一声猛地开门冲进房间。

“希罗酱?!怎么了?!”

“嗯……抱歉好像感冒了。今天还是休息吧”

“!等一下!现在拿水跟药来哦!”

艾玛小跑着出房间。不久手拿塑料瓶和药的艾玛再次回房间。

“给!希罗酱!一个人能喝吗?”

“没事。……谢谢,艾玛”

接过塑料瓶慢慢把内容物流入喉咙。干燥喉咙湿润安下心来。

“其他要什么……啊苹果吃吗?我去买哦!”

“不,等等……你今天也有课吧?不快去要来不及了”

“今天休息哦。不能让希罗酱一个人”

“……那不可以”

对断然说道的艾玛我噘起嘴。

“为那种理由旷课是不正确的。别在意我去上学”

“……但是”

“没有但是”

不容分说地瞪艾玛。艾玛回以像迷路般柔弱的表情。

艾玛视线摇摆,像是无法完全接受我的话在空中游移。

那小小的肩膀因犹豫而微微起伏。

“……嗯,知道了”

零星落下的声音,是苦涩的放弃。

面对那样的艾玛我稍稍放松表情。

“艾玛,担心我我很高兴。……谢谢”

“……课结束我马上就回来哦希罗酱”

这么说着艾玛慢吞吞去学校了。

关门声仿佛来自异常遥远的回响,寂静渐渐充满整个房间。

吃完药要睡时手机响了起来。画面显示是艾玛的消息。

『有什么事联系我。我马上就过去』

艾玛只是一味的担心我。我稍作思考回复她专心上课我没事。

放下手机闭眼躺回床上。

(……错过的课的内容必须确认一下)

再次拿起手机联系最近一起的三人之一。发消息立刻回复。

『了解!好好休息哦—』

回消息道谢后我再次闭眼。随着药效发作,睡意笼罩了我的全身。

“嗯……嗯呜……”

醒来时身体的慵懒感已经大大缓解。体温还微微偏高,但托药的福喉咙痛已经好转。

窗帘缝隙射入柔和的光,通过手机确认时间刚过正午。

(艾玛……)

手机画面映出几条艾玛的消息。

『现在怎样?』

『好好补充水分哦』

『回来要买什么吗?』

那些全是担心我状况的。

(不过是感冒却……担心过头了)

虽这么想却感到心底蔓延开丝丝温暖。

『回复晚抱歉,稍微睡了一觉。我没事别担心』

这么输入,然后按下发送。

喝艾玛给的塑料瓶水时手机又响了起来。我以为是艾玛,结果并非如此。

『二阶堂同学没事吧?要送什么吗?』

消息发信人是今早联系的同专业同学。这份意外关怀让我一瞬间犹豫如何回应。

(这种时候怎么回答正确呢)

稍作思考。

『谢谢关心。大致好转了别担心』

这么回复立刻回信。这次带图。

『诶—已经各种买了w。这个会浪费的,至少让我送去?』

发来的图里有运动饮料果冻饮料退热贴等塞满的袋子。

(……这拒绝才不正确吧)

犹豫结果发送了地址和房间号。

虽然未经艾玛允许让人来家有些顾忌,但我觉得拒绝如此善意是不正确的。

发消息后不久房间的对讲机响起。我解开自动锁迎入访客。

“辛苦了—二阶堂同学。身体怎样?”

“啊啊还有点热但没问题。倒是你特意跑来真的对不住”

“那种别在意啦—。我们是朋友吧?给。各种都买了一点应该够用”

这么说着她递来刚才发图里的袋子。

“……啊啊谢谢”

对我的话她满足地微笑。

“呐方便的话可以只喝杯茶吗?走来口渴了”

“当然没问题”

领她到客厅,让她坐在沙发上。我从冰箱拿出麦茶倒在杯子里递给她。

“谢谢—。哈—活过来了”

“劳你特意探病了”

“呵呵。倒是我能来二阶堂同学家很开心哦。光是这样就感觉荣幸之至了”

“……这地方又没什么名誉”

我这么否定她用力摇头。

“不不!二阶堂同学住在这里就有充分的价值!地价都通胀了!”

“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样啊……”

对莫名高的评价我耸了耸肩。而她看向这边嘻嘻的笑。

“我们专业里想和二阶堂同学变要好的孩子有一大堆哦。因为二阶堂同学超帅嘛”

“……这样吗”

“嗯。……所以二阶堂同学联系我开心。总觉得我比其他孩子距离你更近”

“不那是——”

要移开看正开心的她的视线时玄关传来声响。

啪嗒啪嗒的轻快脚步声正在接近客厅,随后门砰地开了。

“…………”

和进客厅的艾玛目光相碰。艾玛什么话也没有说,视线慢慢从我滑向沙发上坐着的她。

“哦……?”

她对突然出现的艾玛样子困惑。

“希罗酱,这人是谁”

艾玛缓缓开口。那口气全无平时的柔和如冰柱般锐利冰冷。

“啊啊啊。她是我同专业的同学。呃这位是樱羽艾玛。我青梅竹马的室友”

加上手势介绍。但艾玛和她之间没没有因此产生联系。

留下的只有一片沉寂。

艾玛并不微笑只笔直凝视她。那视线缺乏柔和,饱含揣测不透的冰冷。

另一方她也僵硬笑着无法移开视线,像被拷问般得不安。

“啊—呃初次见面”

短暂踌躇后她怯生生开口。

“嗯。那请问您今天到访有什么事?希罗今早起来发烧,身体不舒适。如果没什么大事您能改天再来吗?”

艾玛选词礼貌却不在声音中加入柔和。咚般推开的姿态令我不由得想后退。

“啊—不我,二阶堂同学说身体不好,所以想稍微探病……”

“这样啊。谢谢您的关照”

“嗯……。那我回去了。二阶堂同学回头再见”

“啊啊啊……”

她从沙发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留下只有我和艾玛两人。

“希罗酱这是?”

艾玛怀疑地看着桌上放的袋子。

“刚才她带来的。因为旷课担心我所以联系了一下”

“哼—嗯,这样啊”

艾玛没兴趣般敷衍回答。其间刺人视线仍投向袋子。

咕噜咽下口中积存的唾沫。本以为喉咙痛几乎没了却蔓延吞砂般痛感。

(……不对)

立刻明白这不是感冒的痛。

面对与平时样子完全不同的艾玛我失语。

“你和她很要好吗?”

艾玛追逼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我。话语间也传达她想问什么。

“要好吗……说不准。只是同专业朋友”

“最近总是一起吃午饭呢”

“!啊啊嘛……”

视野角落独自一人的艾玛。

以为艾玛没看我那边。但那是我的误会。

(看着吗)

到喉咙的话被我就那样吞下。

不想知道被那么问的艾玛会怎么回答。

因为我还没做好听那答案的准备。

“…………”

听到的只有时钟滴答作响的声音。

填满我们间的沉寂绝非安稳。

心底传来灼烧般焦躁,喉咙间的话语十分沉重。

想吐却吐不出。

其间时钟又传来一次声响。

在我们几乎要被沉默压垮时,先动的是艾玛。

“希罗酱!”

打破沉默的大声叫名。不知会被说什么我反射性挺直了背。

艾玛咔咔走近,突然紧紧抓住我的肩膀。

“欸艾玛……?”

不顾困惑的我,艾玛与刚才截然不同,浮起太阳般温暖笑容。

那是我常看的她的表情。

“不行哦希罗酱。今天一天必须好好休息!来回床上吧?”

这么说艾玛强行把我推到床上。

“我我知道了!所以别那么用力推!”

抗议声没被听取,我被艾玛塞进床。

“要什么说哦。马上拿来”

“啊啊啊啊。那就不好意思现在能拿水吗?”

“嗯知道了!等一下哦!”

艾玛啪嗒啪嗒轻快脚步出房间。然后立刻拿回来两瓶水。

“给。普通水和运动饮料。”

“谢谢,艾玛”

“嗯!”

艾玛笑眯眯地点头,安静地离开了房间。我喝了一口艾玛给的水,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是……)

一边喝水,一边看向递来的另一瓶饮料。关于矿泉水,家里有囤货,所以那个标签我很眼熟。但运动饮料家里并不常备。

仔细看递来的瓶子标签。如果我的记忆正确,和她送来的慰问品种类不同。也就是说,这是艾玛特意买来的。

虽然为让她担心感到抱歉,但对这份关怀还是得坦率地感谢了。

(等身体恢复了,必须好好道谢)

这么想着,正要静静闭上眼睛时。

突然,我感觉到某种强烈的气息。是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般的、刺人的气息。

睁开眼环顾四周。当然,空无一人。那是自然。这个家里只有我和艾玛。

告诉自己是想多了,再次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陷入了浅眠。

“艾玛,该出发了。准备好了吗?”

“嗯,没问题!现在就来—”

听到我的话,艾玛从房间里跑出来。

走出玄关,早晨清澈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伴随着稍显沉重的行李箱的滑动的声音,我们并肩走向车站。

“啊,电车好像有点延误。没关系吗……”

“没问题。已经预留了足够时间,稍有延误也能赶上”

“谢谢!不愧是希罗酱!”

“啊啊。……看来汉娜和雪莉也刚上电车”

我把群里发来的消息给艾玛看。

“好久不见了呢。大家都还好吗?好期待啊,希罗酱!”

“……是啊。啊啊,很期待”

现在是大学的第一个寒假。而我和艾玛正要前往那座曾囚禁我们的牢狱之岛。原本通往那座岛的航线并不存在,但只要申请一年中就能有几次为我们派出专用的直升机。虽是相当特殊的待遇,但比起公开那里发生过的事,这样处理要好得多。

现在只有我和艾玛,但计划在机场与汉娜、雪莉、米莉亚三人会合。蕾雅有舞台公演,可可要陪”推”,亚里沙在参加家族旅行,这次缺席。艾玛为无法全员到齐而叹息,不过并没有沮丧。见不到面反而能确认某些事,她应该为大家都各自前行而感到高兴吧。

到达机场后,与先到的米莉亚会合。

“米莉亚酱!好久不见!”

艾玛挥手跑过去,米莉亚也以笑容回应。

“好久不见,艾玛!上次抱歉,大叔我也想来但实在安排不开”

“那种事不用在意啦”

米莉亚依旧带着从容温和的氛围。慈爱般微笑的现在的她,感觉不到丝毫曾经的阴霾。

“看起来很精神啊,米莉亚”

“嗯,希罗也精神比什么都好。咦,今天其他人只有汉娜和雪莉吗?”

“啊啊,应该是。时间上应该已经到了但……”

瞥了眼手表低语。这时传来喧闹声回应般。

“啊—!大家都到了哦汉娜!快点!”

“都怪你中途买冰淇淋才迟到的吧!”

“反正时间也赶上了没关系嘛!而且那是机场限定口味,不吃一定会后悔的!”

“这话上次也说过哦!”

伴随着漫才般的对话,汉娜和雪莉出现了。

“汉娜酱!雪莉酱!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艾玛!还有希罗和米莉亚也是!”

“啊啊”

“好久不见。两人都精神比什么都好”

“雪莉能再安静点就更好了……”

还没出发汉娜就已筋疲力尽。面对一如既往的两个人,我的嘴角不禁放松。

“好,这下全员到齐了。那么走吧”

我的话让众人一齐点头。行李箱轮子声重叠,走向与出发大厅不同方向。

穿过”相关人士以外禁止入内”的牌子,全员登上如隐藏道具般停在机场角落的直升机。

螺旋桨开始旋转,机体逐渐震动。窗外机场远去,地面不断的后退。

现在要去的岛上,有我们过去被囚禁的牢狱。那绝非充满快乐回忆的地方。欺骗与被骗,茫然看着某人被处刑。不仅如此,我自己也死过。跨越数次死亡,才有此时此刻。

机内回响着艾玛她们欢快的声音。拈起雪莉带来的巧克力放入口中。巧克力在舌上融化,泛着微微的苦味。

并非第一次这样。之前我已经多次去过岛上。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意识地握紧了拳。

(不行啊这是……)

死亡刻下的记忆并非轻易能治愈。

为吐出郁结心情,我将视线投向窗外。

视线之下是蓝灰斑驳的冬海。虽被日光照的朦胧发亮,却仿佛传来其中潜藏的冰冷。

随着直升机接近岛屿,记忆随感觉不断复苏。

牢狱的铁腥味。走下石阶的脚步声。失去同伴的空虚感。

一切宛如昨日。

“希罗酱”

“!”

突然被叫名字。身旁坐着的艾玛窥探我的脸。

“好期待呢。能见到大家”

静静低语同时艾玛将自己手叠上我僵硬的手。

她的体温逐渐温暖我的双手。

“……啊啊”

我静静颔首。

直升机抵达岛屿时紧握的拳不知何时已经松开。

降落在岛上的我们受到了昔日监牢的迎接。

曾是昏暗不放我们逃走的监狱。

……但现在。

“啊哈哈……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呢”

艾玛浮现僵硬笑容。对那话语我也静静点头。

仰望耸立眼前的牢狱。那里已无昔日的冰冷。取而代之的是铺展开的绚烂彩虹。染成七色的牢狱简直就像是有某种恶趣味的游乐园设施。

“图案和之前有点不同了呢!”

“嗯。因为大家要来,诺亚努力画了新图案!”

对雪莉的话语传来柔软声音。

“诺亚!还有安安!”

从牢狱探出头的是诺亚和安安。诺亚手握画笔,看来是直到迎接我们前都在画画。

“希罗酱!”

诺亚开心地靠近我。

“……真是的,脸颊都沾到颜料了哦”

我用带着的纸巾轻轻擦拭诺亚脸颊。

“嘿嘿”

“……精神比什么都好”

这里虽说是岛,但通了网,所以手机能用,能发消息也能打电话。但像这样直接见面还是有别样的感觉。

我理解那是我们之间牵绊。

“希罗酱希罗酱诺亚画了好多画来看看—”

“啊啊啊知道了先让我放下行李”

以诺亚为首大家正要进入监牢,但安安突然挡住去路。

“怎么了安安酱”

艾玛问道,而安安将手持素描本亮向这边。

『将牢狱恢复原貌。求签名』

这么写着下面有力签着安安名字。她从一开始就反对诺亚装饰牢狱的华丽风,这反对活动持续颇久。可惜无人赞同她。

“放弃吧安安”

我这么断言。

安安咬住下唇”为什么……”随后垂下了头。元凶诺亚得意挺胸。她期望的未来似乎无处可寻。

来到监牢内新建的招待所。我们每次来大都住这里。

“那么放好行李休息室见”

我这么说着暂别汉娜雪莉米莉亚。招待所不大,全員住一间非常勉强。所以分火精房间和水精房间两间。

“没关系吗?和我两人”

在火精房间放行李的时候,我对艾玛问道。

“呃……什么意思?希罗酱”

“字面意思哦。难得久违见面。和我同室不如和汉娜她们同室更好吧?”

“嗯—……或许那样也好”

艾玛露出些许困扰的苦笑。中断话语后凝视了一小会,随后就像是死心般再次开口。

“……不是奇怪意思哦?”

“?啊”

“如果我过去那边房间就有人和希罗酱同室睡吧”

“会呢”

艾玛像下定巨大决心般深呼吸。然后看着我的眼睛……稍稍移开视线吐露话语。

“那样的话……有点不愿意”

“…………艾玛”

“……啊!好了希罗酱!快走吧?让大家等不好吧?让朋友等不对吧?呐!”

“啊……啊啊。……是不对”

艾玛像要含糊自己所言般明显慌张地带我外出。我也顺水推舟般任其自然。

走在前面的艾玛没有回头。那表情如何从我这边无法窥见。但那种事情怎样都好。

『有点不愿意』

艾玛说出的话语多次在我脑中重复。那短促一句中我仿佛窥见平常见不到的艾玛最深处的什么。

如此想着。

“…………”

我垂下视线什么也不看地跟着艾玛。

今夜,已经过了过22点了,监牢依旧喧嚣不止。休息室除今日来岛我们五人外,还有留在监牢的安安诺亚玛格奈叶香及其沦为看守的姐姐,几位曾与我们同样作为魔女候补被囚禁的少女。

众人围坐着欢快的聊天,点心饮料到处都是。其中当然有艾玛的身影。

瞥见幸福笑着的艾玛,我悄悄溜出房间。穿过门厅出来后,冰冷的夜风温柔地抚过肌肤。

“……有点冷啊”

“那么要我温暖温暖你吗?”

穿过门传来一阵甘艳轻浮的声音。会说这种话的人物想得到的仅一人。

“玛格”

我回头说出那个名字。玛格随之投来浅笑粘稠的视线。

“怎么了玛格。不和大家在一起没关系吗?”

“这话该我问你。希罗酱才是为什么在外面?有什么事吗?”

“不。只是想稍微呼吸下外面的空气”

“……这样啊”

玛格夸张地耸了耸肩,然后慢慢向我走近。

“玛格?”

“我也想稍微休息一下。太热闹的场合我不太擅长。……而且”

玛格把脸凑近我的耳朵,挑逗般地低语。

“不是独处的话,有些话没法说吧?”

她的话语比夜风更冷,直刺我的胸膛。

我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有种莫名的汗水顺着脊背流下的错觉。

玛格愉悦地看着僵住不动的我。她保持着那抹浅笑,而我脑内的警报正尖锐作响。

“别这样,别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我只是想和久违的朋友好好聊聊天而已?”

“……你以前是喜欢这种和乐融融场合的性格吗?”

我带着挑衅回应,玛格开心地笑了。

“确实,如果是以前的我或许会这么说呢。……但是”

玛格的表情变得沉静。凝视我的双眸闪烁着细碎冰冷的光芒,刚才那虚伪的感觉消失无踪。

“自从那天被你彻底欺负过后,我也有些改变了。比如说,即使无法相信这世上的一切,至少想相信自己触手可及的世界……对吧?”

“真是可喜可贺。……我可以这么说吗?”

“或许可以,或许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接下来要说的话应该是你不想听的”

“……原来如此”

老实说,我完全猜不到玛格想对我说什么。但在玛格面前显露一丝弱点都是致命的。所以我决定虚张声势。

“这么卖关子反而更让人在意了。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啊拉,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不巧,我不觉得自己过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活”

“真是强势呢。……既然如此,把艾玛也叫来这里继续谈话也可以吧?”

玛格口中突然冒出艾玛的名字,我强装的镇定出现了裂痕。

“……为什么艾玛会出现。不是在说我的事吗?”

“嗯。只是,这也和艾玛有关”

“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

玛格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让我有些烦躁。感受到我的怒意,玛格反而像是正中下怀般笑了。

“艾玛真是个乖孩子呢。率直、纯洁……连我都忍不住想去相信。不顾利害地想要保护她”

玛格无视我的催促,开始说起毫不相关的话题。我打断她那戏谑般的发言:

“玛格,适可而止——”

“所以我看不下去啊。看到艾玛的心意被践踏、蜷缩哭泣的样子”

“……………………哈?”

玛格的话让我发出呆滞的声音。

我冷静地在脑中反复思考她的话。

『接下来要说的话对应该是你不想听的』

『把艾玛也叫来这里继续谈话也可以吧?』

『这也和艾玛有关』

『看不下去啊』

『艾玛』

『心意被践踏』

『蜷缩哭泣的样子』

由此得出的结论是——

“你是说……我伤害了艾玛?”

我战战兢兢地将脑中得出的答案说出口。

“嗯。难道你没注意到吗?”

“……不,不可能。我怎么会伤害艾玛……”

“加害者总是这么说呢”

玛格冰冷的话语刺穿了我。呼吸停滞,思考几乎停止。

伤害了艾玛?怎么想都找不到头绪。是玛格的谎言?但我也想不出她说这种谎的理由。那么果然只是我没有注意到?

看着我明显动摇的样子,玛格再次浮现笑容。

“呐,希罗。艾玛总是想着你哦。总是把视线中心放在你身上。你……理解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我用嘶哑的声音反问。

玛格的眼睛愉悦地眯起。

“对你来说,艾玛是怎样的存在?”

“那是……重要的朋友”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呵呵,呵呵呵”

“……有什么好笑的”

“重要的朋友……你有向艾玛确认过这一点吗?艾玛可能并不是这么想的哦?”

“哈……”

声音不由自主地变调了。玛格像是忍不住般继续发出笑声。

“啊啊,真好笑。真是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闭嘴”

“哦呀,生气了吗?”

“我不否认。但你凭什么说艾玛讨厌我?”

玛格静静吐息调整呼吸。我能感觉到心脏逐渐加速跳动。

与艾玛共度的时光在脑中奔驰而过。我却什么也找不到。艾玛在想什么,被什么伤害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讨厌……你不觉得这可能有别的含义吗?”

玛格像是在教导般问道。她的意图显而易见——想让我意识到某件重要的事。

“别的……”

我认为艾玛是重要的朋友。但艾玛不这么想。这句话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不是朋友,也就是说艾玛讨厌我,认为我连朋友都不如。我只能这么理解。

(那还真是……让人难受啊)

笑容满面的艾玛,内心深处却憎恨着我。光是想象就感到心脏像被钉入木桩般疼痛。

到底哪里做错了。是什么让我沦落到连朋友都不如的地位。几乎要瘫倒在地的我想着想着,突然一个词映入眼中。

(……连朋友都不如?)

我重复着脑中浮现的这个词。它在我的心底慢慢培育出违和感的萌芽。

我将玛格的台词理解为:艾玛不把我当朋友=我对艾玛来说是连朋友都不如的存在。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不如……)

我重新解读玛格的话。她断言艾玛不把我当朋友,但并没有说艾玛讨厌我。

想到这里。

(不……难道)

不可能的事。但越是思考,思路就越向那个方向归结。

我想到的是”朋友以下”。

但”不是朋友”绝不仅仅是”以下”。玛格的话在”以下”之外,也可以是”以上”。如此转换思路重新解读的话——

“艾玛是……把我看得比朋友更重要……是这个意思吗?”

我用颤抖的声音说出得出的答案。玛格没有否定或嘲笑我的话。取而代之的是,她以极其冷静的表情逼近我。

“朋友之上是挚友……这种无聊的话就别说了吧?”

“…………”

我找不到回应的话,张不开口。脑中像是闪过电光般明明灭灭。

“艾玛……对我……”

摸索着慢慢推进思考。比朋友更重要的关系——然而,就在即将踏入那个领域的瞬间,一种如同跳入无底深渊般的恐惧张开大口,正等待着吞噬我的心脏。

而那个相距深渊的道路正在不断缩短。

“怎么可能……”

我想否定。想断言这不可能。但话语黏在干燥的喉咙里,无法顺利说出。

看着我断断续续编织话语的样子,玛格像是等不及般低语道:

“你其实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吧?”

那句话切断了我所有的感官。冬日的寒冷、在全身奔流的热血,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

然而,玛格的低语仍在继续。

“希罗酱既聪明又温柔。那么明显的艾玛酱的心意,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注意到。呐,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呢?”

“不是……我什么也……”

“什么也,什么?”

玛格揪住话语的尾巴。喉咙深处仿佛传来被勒紧脖子的声音。

“我、我不知道艾玛竟然对我抱有那种感情——”

“如果不知道的话,要我从头教你吗?艾玛酱因为想着你而做出的那些行动”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我瞪着她,玛格挑衅般地笑了。

“为恋爱烦恼的女孩子,总会想找个人倾诉不安和烦恼嘛”

玛格肯定是故意说出”恋爱”这个词的。在最佳时机将艾玛对我的感情摆在我面前。

恋爱。这个词在我紧绷的某处开了个洞。从中,与艾玛共度的时光无止境地喷涌而出。

『希罗酱。这个,如果可以的话能收下吗?』

『希罗酱……』

『希、希罗酱!』

『希——罗——酱——!』

喷涌而出的记忆一口气流入我的脑中。处理不了如此大量的信息,我的大脑几乎要过热短路。

看着我的样子,玛格歪了歪嘴唇。

“高一时的生日,艾玛酱送了你一支钢笔对吧。刻着你名字首字母的、很棒的礼物呢”

玛格仿佛看透我的内心般述说着我们的过去。她不需要我的回应,继续独白。

“艾玛酱为了和你上同一所大学非常努力呢。真是乖巧的好孩子。顺利合格后,终于能和希罗酱开始同居时的艾玛酱,现在回想起来也是非常幸福的样子”

“……不是同居。是合租”

“这只是措辞问题”

玛格轻巧地避开我的话,反手一刀砍来。

“你好像和其他人一起吃午饭了呢。而且之前感冒时还带回家来了?呵呵,我倒是不讨厌这样哦”

“那是……只是同学”

“或许是吧。但对于艾玛酱没有区别”

“那是……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

玛格的眼睛细细眯起,捕捉住我。我想起了被蛇盯住的青蛙这个成语。

“夺走与你共处时间的存在。即使是朋友也好同学也罢,对艾玛来说都是敌人哦。无论你摆出什么道理”

敌人。即使听到如此强烈的词语,我也没有惊讶。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希罗酱,这人是谁』

那时艾玛说出的话苏醒了。现在想来,那冰冷锐利的声调,确实如同射向敌人的箭。

“…………”

“看你的样子,果然心里有数呢”

玛格哧哧地笑着。我瞪着她仿佛在说闭嘴,她的嘴唇弯成新月般细锐的弧度。

“哎呀,好可怕的表情。不过,希望你感谢我哦”

玛格像玩弄我般,用话语的刀刃划过我的胸膛。

“装作没看见艾玛酱的心意、待在她身边的你,对她来说是多么残酷的存在……你现在有自觉了吧?”

刀刃仿佛在犹豫是否要割开我的表皮。焦躁感如波纹般波及全身,呼吸变得越来越浅。

在某一刻,一直折磨着我的它突然停止了动作。

“我想你已经意识到了……但为了不让你继续视而不见,我就明确地告诉你吧”

然后,一口气刺了进来。

“——艾玛喜欢着你啊”

说早就知道了,听起来可能像是嘴硬。

但那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我们还能再见的吧──?』

那一刻,如果那只手没有抓住我,我本不打算再出现在艾玛面前。打算去往艾玛的声音和手都够不到的远方,就那样怀着罪孽静静活到死。

但是,并没有变成那样。

因为流着泪的艾玛抓住了我的手。

我输给了不愿放开我的心的艾玛。所以承诺会待在她身边。

但是,那并不会消除我犯下的罪。

『我们还要说很多话呢。我们的时间,从现在才要开始』

所以,我对笑着这么说的艾玛,什么话也回不了。

用任性的感情伤害了艾玛、践踏了她尊严的我,到底该回以什么话才好。我无法立刻找到话语。

并且,直到此刻都一直迷失着。

艾玛说想和我上同一所大学时、拜托一起住时、提议一起吃饭时、对我的朋友露出敌意时、不愿让出同室时──。

那些全都不止是朋友的愿望吧。

我和同学吃午饭时,总会出现在我视野角落,也是在无言地主张吧。我只有你。

怀疑我和同学的关系时,艾玛肯定到极限了吧。无法保持平时的自己,带着嫉妒心待在我身边吧。

我知道。明明知道。却故意装作没看见。努力不去思考。

因为罪孽深重的我没有那样的资格。

因为就连像现在这样待在艾玛身边都太厚颜无耻。

所以一直这么想着……渐渐变得理所当然,躲避艾玛的热情也变得自然起来。

但我意识到那是过于任性的行为。

以『没有资格』为盾,将艾玛的心意扔进垃圾桶。

这样的话我就能安心了。既不需要接受她的感情,也不会被罪孽的重量压垮。

从那天起长达数年的时间里,我一直都在逃避。

然后,现在。

“艾玛喜欢着你哦。作为一个女性”

我切身感受到了这份罪孽的重量。

过于沉重,不由得想要瘫倒在地。

膝盖颤抖,肺部拒绝氧气。在身体完全失控前,我不在意弄脏衣服,直接坐在地上。冰冷地面的触感,从皮肤慢慢渗透到骨髓,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那份冰冷,仿佛正是我此刻试图接受的现实本身。无处可逃的重量与绝不会温暖的真相。

贯穿心脏的刺痛与从地面爬升的冰冷交错,脑中的世界摇晃不定。

“希罗酱,没事吧?”

玛格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连抬头的气力都没有的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说这个才跟来的吗?”

“嗯,算是吧。虽然听艾玛酱说各种事也挺有趣的,但差不多想要新的刺激了”

“……真是性格恶劣啊,玛格”

我带着怨恨啐道,玛格像是等候多时般雀跃地回应。

“呵呵呵,不是说过了吗。总有一天要让你后悔”

玛格欢快的声音,让我想起那道破裂污浊的身影。

我露出干涩的笑容。

“啊啊。你赢了,玛格。我现在非常后悔哦”

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玛格发出了今天最响亮的笑声。

“这下就扯平了呢,希罗酱”

“扯平”这个词让我的身体微微颤抖。玛格静静地在我身旁坐下。

“那么,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即使玛格的话不完整,我也明白她的意思。

“……艾玛还有更多的可能性”

“可能性?”

“啊啊。艾玛只是因为我是老朋友才觉得特别。但是,应该有更适合艾玛的人。……比我更好的人”

玛格什么也没说。我不等回应,将自觉的感情原样转化为语言。

“艾玛一直为交不到朋友而烦恼。但是,只要她愿意,就能和汉娜、雪莉、在这里遇到的大家建立良好的朋友关系。艾玛只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可能性”

话语滔滔不绝地涌出。但是,现在的我明白。我的话并非担心艾玛、想让她展翅高飞。

正相反,像是自己钻进鸟笼闭门不出。

只是为了将自己从艾玛身边剥离,而说得好听罢了。

“艾玛一定会有比我更相称的对象。我不能扼杀艾玛的可能性”

“在我看来,希罗也是相当有魅力的女孩子哦?”

“不可能!”

我用强硬的话语压过玛格的甜言蜜语。瞬间高涨的情绪让血液几乎沸腾,在全身上下奔流。

像是要排出扩散的热量般大大呼气。视线落在地面,话语溢出。

“不知道你了解多少……我在初中的时候因为一个误会和艾玛闹掰了……我伤透了艾玛的心”

“那个……从艾玛那里稍微听说过”

“那就明白了吧?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接受艾玛的心意。说到底,现在还能待在艾玛身边就已经太厚脸皮了”

“……希罗酱怎么想是你自己的自由”

玛格静静地站起身。脚步声朝向宅邸方向。我没有去追那融入白光中的身影,只是继续坐在原地。

“希罗酱”

从稍远处传来玛格的声音。犹豫着要不要回应,最终决定保持沉默。

“我知道你对过去感到后悔,但在意那种事的恐怕只有你一个人”

我什么也没说。既不否定也不肯定。

玛格的话像是要击溃我沉默的姿态。

“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的话……你们两人可能又会错过哦”

玛格的话语让我身体深处某处发出了颤动的声音。

“你到底想让我们怎么样?”

不成熟的话语脱口而出。在这样反问的瞬间我就已经输了。但是,无法阻止自己不说。

“我始终保持中立哦。艾玛酱和希罗酱都是我重要的朋友”

“……呵,偏偏是你说这种话”

为了反击,我说出了最容易回击的话语。

“因为是事实所以没关系吧?”

干涩的笑声从喉咙漏出。

“确实……不知道是真是假,很像是你的风格”

耳边传来玛格静静的笑声,然后渐渐远去。

声音听不到了,回头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我独自一人抱住了头。

仅仅过去了数分钟。但是涌入的信息对我而言太过庞大。

之后回到房间,我该怎么办。

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艾玛。

怎么想也得不出答案。即使得不出答案,那个时候也一定会到来。

站起身返回宅邸。脑中一直回响着玛格的话。

(再次错过……唯有这是不正确的)

艾玛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仅仅待在身边是不行的。

因为我们有时间。

艾玛为我们创造的这宝贵时间。

那么,我。

“我──”

回到休息室,大家还在开心地闹腾。

数年前无法想象的光景让我不由得颤抖。

(艾玛……你)

艾玛如今身在白光之中。

即使没有我,艾玛也不会孤单。

即使没有我这样的人。

凝视着无忧无虑欢笑的她,我再次意识到自己没有价值。

“!希罗酱!”

突然对上了视线。在我移开目光之前,艾玛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

“你去哪里了?注意到的时候就不见了,吓了我一跳哦?”

“啊啊,抱歉。去外面呼吸了一下空气”

“这样啊。很冷吧,要喝可可吗?我去泡”

“不用了,艾玛。心意我领了”

艾玛有些遗憾地说了声”好吧”点点头。视线角落捕捉到浮现浅笑的玛格,但我决定无视她,什么都不说。

“艾玛”

取而代之,我呼唤了眼前的她的名字。

“嗯,怎么了?”

“现在……你开心吗?”

定定地,像是确认般凝视着艾玛。

对我的提问,艾玛一瞬间愣了一下,但立刻眯起眼睛柔和地笑了。

“嗯!因为大家……还有希罗酱在身边”

那句话如同事先准备好般自然地从艾玛口中流出。

耀眼得不由得想移开视线。但是,意识相反身体却动不了。

暴露在冬日寒冷中冰冷的身体慢慢变得温暖起来。但是那份温暖并不带来安宁。反而刺激了压抑在我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

『──艾玛喜欢着你哦』

玛格的话语浮现在脑海,激烈地明灭着。

光芒在脑中炸裂,思绪无法顺利整理。

许多句子产生又破裂,散成碎片。

我从散落的碎片中拾起较大的那片递给艾玛。

“……这样啊”

那既非肯定亦非否定,是最不正确的话语。

正确地生活,我从未怀疑过。

那是作为人善良生活的方式,也是我的支柱。

但是,现在的我如何呢。

现在的我,身在正确之中吗?

忽视艾玛的心意,一直背过身去的我是正确的吗?

答案早已明了。

“不正确”

低语沉入胸膛,卷起沉淀的淤泥。

“……不正确”

每次呼吸都伴随着某种东西吱嘎作响的声音。

身体正拒绝着这无所作为活着的现状。

呐喊着不能这样继续下去。

像是要哭泣般、因愤怒而颤抖般、因恐惧而怯懦般的声音。

多种情感混杂,怀抱着乱成一团的思绪。

“艾玛”

错综复杂的思念,凝结成仅仅这一个词。我的声音没有得到回应。当事人正在旁边的床上发出安稳的寝息。

我从坐着的床边站起身,静静立于熟睡的艾玛身旁。

“……真是轻松啊”

我可是因为你如此烦恼着呢。

缓缓伸出手,轻轻触碰艾玛的后颈。指尖融入了她的体温。那份热度,在胸膛深处灼烧着某种东西。

无法平静。呼吸浅促,每次吸气胸口内侧都作痛。

眼前沉睡的艾玛睡颜,感觉无比遥远。

喉咙深处干渴得厉害。

指尖如燃烧般变得炽热。

(为什么……)

为什么胸口会如此痛苦。

脑中多次回响着同样的疑问,最终化为了愤怒。

把我扰乱到这种地步,却一无所知地安稳沉睡。

胸口的躁动如敲打心脏般加速,仿佛血液逆流般的感觉窜遍全身。

无法保持静止。

若不立刻做些什么,就会被这份感觉压垮。

被灼烧胸膛的火焰驱使着,我动了动手指。

指尖如阻塞气道般爬行。若是这样用力,就能让艾玛痛苦。

就能杀死艾玛。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就能多少传达我的心意了吧。

思考至此,我才注意到触碰艾玛的指尖在颤抖。反射性地抽回手,逃也似的冲出了房间。

“哈啊……哈啊……”

迟来地,心脏剧烈狂跳。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杀死艾玛?别开玩笑了。

我所感受到的痛苦,全是我不好。

怀抱吧。

背负那份罪孽吧。

别想轻松。

“……那就去死吧”

艾玛没有错。错全在我。不会再让她背负任何东西。我怀揣的罪孽只属于我一人。

粗重地呼着气,我再次确认了觉悟。

“……真是说了相当危险的话呢”

从本该无人的黑暗中传来声音。我只顾着自己的事,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别吓人啊,奈叶香”

注意到时,奈叶香已站在我身旁。

“找我有事吗?”

“不,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散散步时看到你猛地从房间冲出来,接着又说了些危险的话,所以才搭话的”

“……抱歉。好像让你产生了奇怪的误会。没什么事,你走吧”

努力装作平静,想赶走奈叶香。但奈叶香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

“…………”

“…………”

“…………”

“……喂,奈叶香”

“那是谎言这种事,连我也看得出来哦”

奈叶香咔咔地走近,靠在了门上。失去退路的我,只能耸了耸肩。

“去死这种话,就算是玩笑也不该说哦”

“又不是在上道德课。偶尔也会忍不住说出这种话吧?”

“那么,是对谁说的呢?”

“……忘了”

“不擅长说谎呢”

“没你厉害”

轻轻顶回去,奈叶香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想对我说的话,那样也没关系。但是,请不要因此让其他什么人悲伤”

“……!你懂我和艾玛的什么?!”

不由得爆发出怒吼声。夜晚为之震颤,连风中摇曳的树木声仿佛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诶?”

被我的怒气冲击的奈叶香,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呆滞声音。那样子让我冲上大脑的血液慢慢降了下来。

“奈叶香……你”

“……对不起。我对你们的事情一无所知”

奈叶香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也就是说,只是我贸然发火了吗。

(……我在做什么啊)

额头上渗出冷汗。把自己的焦躁,发泄在一无所知的她身上。这种行为实在太卑劣了。

“对不起……奈叶香”

终于发出的声音嘶哑而颤抖。但奈叶香既没有责难也没有傻眼,只是淡淡地回应。

“没关系。……是和樱羽艾玛有关吧”

事到如今也无法隐瞒了。我垂首点头。

“对不起,能别问吗”

“……我明白了。那么作为交换,我说说我的事吧”

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分说的强硬。

我沉默着等待奈叶香的话语。

“你经历过所以应该知道……我的姐姐为了保护我被抓,变成了那般模样”

“……啊啊”

“多亏你解开了魔女的诅咒后,我见到了恢复原状的姐姐。那时,你知道我最初对姐姐做了什么吗?”

“……谁知道呢”

我敷衍地回答,奈叶香含着些许好笑的笑意回应。

“狠狠地揍了她哦。揍到这只手都受伤的程度”

“……为什么?你姐姐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护你吧”

“所以才这样啊”

奈叶香闭上眼睛,如同吐露般低语。

“没有人拜托她为我牺牲。我也想保护姐姐,如果作为魔女被追捕,我想一起逃跑。即使那样不行,我也想一起被抓”

“…………”

“但姐姐擅自决定,擅自丢下我。夺走我期望的未来,擅自牺牲了。所以,我揍了她。为了让她不再擅自行动”

奈叶香的眼眸笔直地注视着我。

其中感觉不到丝毫愤怒或轻蔑。

只宿着月光般的寂寞。

“二阶堂希罗。现在的你,看起来和我姐姐一样。独自背负着什么,到了眼看就要擅自崩溃的地步”

我什么也没说。不否定也不肯定。

只是静静听着奈叶香的愿望。

“如果有什么迷茫的事……哪怕那是多么残酷的事,也请告诉重要的人。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那个重要的人”

如此断言后,奈叶香从我面前离开了。

直到那背影融入夜色消失为止,我只是呆立原地。

耳中仍残留着她的话语。

来自她的忠告,既像是揭露我软弱的利刃,同时也像是将什么向前推进的导火索。

我一直在逃避。

将本应看见的东西伪称”看不见”,把听到的声音一直敷衍为”听不见”。

在那尽头等待的,是践踏艾玛心意的现实。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已经无法回头。

我静静叹了口气。然后把手放在门把上,稍大声地呼唤。

“要开门了”

对我的声音产生反应,门对面传来了声响。我慢慢推开门,那里有慌忙想返回床上的艾玛的身影。

“啊……那个”

艾玛拼命想辩解什么。那样子有些可笑,我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抱歉,吵醒你了”

“欸?!啊、嗯。完全不用在意哦!”

慌忙摆手的艾玛声音有些尖。

彼此回到床上盖好被子。但是过了一会儿旁边也没有传来寝息。

“希罗酱”

取而代之传来的是怯生生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怎么了”

我故意用疏远的语气回应。

“那个……呃……”

“怎么了?夜已深了,还是早点睡比较好”

略带责备地,我催促着艾玛。希望她不要再继续下去。因为我还没有找到自己该如何是好的答案。

但艾玛没有放过这样想的我。

“你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吗?”

那声音微微颤抖着。但却笔直地传达到了我这里。

“……艾玛”

回唤的声音也微微颤抖着。

即便如此,我没有停下脚步。

“艾玛”

再一次呼唤了名字。

“嗯”

这次有了回应。

仅仅一句话,再无后续。

艾玛等待着我的话语。

思考着,思考着,思考着。

“…………稍微聊聊吧”

挤出的声音嘶哑得可笑。

安静的牢狱中,我与艾玛两人并排行走。走廊的灯光昏暗,影子在地板和墙壁上拖得很长。

或许没有必要换地方交谈,我只是为了尽量拖延开始谈话的时间。

前往的地方是曾经关押我们的囚室。现已不再使用的那个地方,无论如何都会唤起当时的惨痛记忆。

即使是这样,对现在的我来说却稍微显得舒适。

“这里可以吗?”

“嗯”

艾玛的表情略显僵硬。但那深处并非恐惧或不安。只是充满了要笔直接受我接下来将说的话的静寂决心。

打开监狱的门进入其中。刺耳的金属声在周围回响。

坚硬的石地板,狭窄得仅能容一人躺下的双层床。

这个地方一直都没有改变。

“……坐着聊吧”

在床边坐下。随后,艾玛也在我身旁坐下。

“冷吗?”

“嗯,没关系”

艾玛温柔地笑着。即便是在难以忍受的刺骨严寒中,艾玛一定也会这样微笑吧。她一定会边笑着,边优先选择与我共度的时光。

因为。

她所渴求的东西,全部都在我这里啊。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当我询问时,艾玛歉疚地低下头。

“大概是从一开始吧。我被开门的声音吵醒,正想追出去就听到了奈叶香酱的声音……”

“这样啊”

“对不起。但我真的没打算偷听……”

“不,没关系”

我伸手制止了道歉的艾玛。

是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或许正合我意。

“艾玛”

呼唤着她的名字,我与艾玛正面相对。这时,我注意到一个事实。

与过去相比,艾玛的头发稍微长了些。初中时还是不及肩的长度,如今已经能盖过肩膀了。

我竟一直回避着她的目光,以至于连这般外表的变化都未曾察觉。

共度的这几年时光,被我就这样毫无意义地虚耗了。

所以,正是现在。

我。

“我……想知道你的真实心意。不是通过他人的言语,也不是凭借猜测。我想通过你自己的话,了解你内心的想法”

从此刻起,前路或许充满艰险。如果充耳不闻,继续装作不知,本会是一条平坦轻松的道路。

即便如此,我仍毅然选择了困难的那条。

无论多么痛苦,我都想要活得正确。

“你……为什么愿意一直和我在一起?”

下定决心后,我触及了核心。

我没有错过艾玛眼中那细微的动摇。

“希罗酱……”

艾玛断断续续地编织着话语。同时,她的手叠上了我的手。那冰凉的触感让我略微惊讶,但我并没有甩开她的手。

因为,这双手的交叠,无疑也是她心意的一部分。

“希罗酱……是我重要的朋友”

“嗯”

我只是随声附和,此外再无他言。

仅凭这些,我根本无法满足。

“仅此而已吗?”

我催促着,期盼着她的下一句话。

我能感觉到艾玛握着我的那只手,加重了力道。

艾玛此刻正拼命挣扎着。这一事实真切地传递了过来。

“……希罗酱”

“怎么了?”

“无论我说什么,希罗酱都会待在我身边吗?”

“……因为你,会哭啊”

我重复了曾经用过的说辞。

无论时间如何流逝,这份心意都不会改变。为了将这份心意传达给艾玛,我用手指缠绕住她叠放着的手指。

紧密交缠的手指,彼此传递着心意与温度。

“如果你希望,我就不会放开这只手”

我清晰地传达了自己的心意。艾玛的眼眸颤动,泪珠扑簌簌地滚落。我用空着的那只手取出手帕,为她拭去泪水。

“谢谢你,希罗酱”

艾玛温柔地笑着。她那微微泛红的眼角,格外引人注目。

我一边收起手帕,一边思考着她方才泪水的含义。

一定……或许大概率是源于喜悦吧。此刻依然紧握的手便是最好的证明。

与我的联结给艾玛带来了喜悦,当这份喜悦超越临界点,便化作了泪水滑落。

“希罗酱”

艾玛已经停止了哭泣。仿佛要将充盈全身的喜悦传递给我一般,她把脸猛地凑近过来。

“艾、艾玛。脸靠得太近了”

“嗯。但是,我想更近地看看希罗酱的脸……比任何人都要近”

艾玛就在那近乎脸颊相触的距离。

这极近的距离,让我的心脏如擂鼓般狂跳。

我甚至不安地想,连这心跳声是否都会被她听了去。

“希罗酱,听我说”

看到她眼眸深处映出的自己的身影,我一时语塞。

为何她能如此直率、毫不犹豫地凝视着我呢?

交握着的手传来的热度从指尖蔓延至全身,思绪也渐渐收窄。

此刻,我确实正站在她所期望的“最近的位置”上。

“我……希罗酱!”

艾玛的话语在这里顿了一次。

她深深地吸气,又吐出。

如此重复了几次动作后。

“我,喜欢希罗酱。不是作为重要的朋友……而是作为一个女孩子”

是的,我被告白了。

“……………………”

内心比想象中更为平静。

我原以为会更加动摇、更加混乱。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艾玛的眼眸仍因泪水而湿润,即便房间里并没有暖气,她的脸颊也泛着淡淡的红晕。

在艾玛的内心里,如火般炽热的感情正熊熊燃烧。

直接暴露在那热度下的肌肤,甚至产生了仿佛被灼烧般的错觉。

“……艾玛”

“嗯”

因紧张而声音走调。艾玛温柔地接住了我这丢人的声音。

她的眼眸,笔直地注视着我。

啊。

所以,我。

“艾玛……谢谢你,能对我说这些”

最先涌现的,是纯粹的感谢。

这是对于愿意喜欢这样的我的艾玛,我所表达的诚意。

“希罗酱……!”

艾玛的声音雀跃起来。

那一定是从不安转向期待的瞬间吧。

相握着的手的温度,变得更加炽热。

仿佛触碰着盛夏的柏油路面。

热量灼烧着肌肤与神经,感官逐渐麻木。

“……但是”

我在联结中划下裂痕。喉咙颤抖着,害怕编织出接下来的话语。

虽然害怕,但已无路可退。

忽然,奈叶香刚才的话语浮现在脑海。

即便我的心意,对艾玛而言是多么残酷。

如果我真的珍视艾玛的话。

那么。

“艾玛。我……无法接受你的心意”

即便那对艾玛而言,是何等残酷。

我。

“……为、什么”

艾玛的声音在微微颤抖。脸色变得苍白,方才的热度已无踪无影,如同雾散。

即便如此,相握着的手,依旧维持原状。

此刻唯有它连接着我们。

“希罗酱是……讨厌我吗?已经不想再和我在一起了吗?”

“不是那样。我至今仍然珍视着艾玛,也如刚才所说,只要你希望,我打算今后也陪在你身边”

“那为什么啊!”

艾玛的恸哭,刺痛着监狱的墙壁。

“……是有其他,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今后,我也不打算找那样的对象”

“那、为什么?”

艾玛的目光摇曳着,却始终捕捉着我。每当泪水滑过脸颊,那视线反而显得愈发拼命。

“因为我,不是能做那种事的人”

“…………”

艾玛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我。瞳孔扩张到极限,试图看透我的内在。

她甚至不眨一眼地凝视着我,嘴唇缓缓张开。

“我……该怎么做才好?”

声音嘶哑。

那既非愤怒也非怨言,只是寻求真相的声音。

“我对希罗酱说了喜欢。你回答说不讨厌。也没有其他喜欢的人……可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的心意……?”

每挤出一句话,艾玛的肩膀便微微颤抖。

无需思考也能明白,那并非源于寒冷。

“艾玛是,为什么喜欢我呢?”

与阴郁的艾玛相反,我的心情反而豁然开朗。

我绝不是在伤害艾玛并以此为乐。

只是,因无需隐瞒、坦诚相告而获得的解放感,让我的嘴角变得轻盈。

即便憔悴如此,艾玛仍笨拙地回答着我的问题。

“希罗酱……又帅气,总是引领着我,虽然有时也很严格,但那全都是为我着想,所以,呃……很帅气……然后……”

艾玛的思绪似乎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那未经雕琢的感情原石,对我而言过于炫目,让我想要移开视线。

“对不起,希罗酱。试图用语言表达时,我总是无法很好地组织起来”

“不,足够了。……谢谢你”

“希罗酱……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艾玛反问过来。

答案早已备好,但在说出口之前,我眨了好几次眼。

“我……讨厌我自己”

我开了口。艾玛什么也没说。

能听到的,只有被泪水濡湿的呼吸声。

“我无法原谅那个伤害了重要的你、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却厚颜无耻地待在你身边的自己。一直……从那时起直到此刻”

“那、那种事——!”

“是我!”

我打断了艾玛的话。

艾玛的眼中,因冲击而震颤。我就这样,再次挥下话语的镰刀。

“我从那天起……就无法原谅自己。不,根本不可能原谅。绝对不该被原谅”

无论艾玛对我说什么,我犯下的罪行都不会消失。

不正确。不正确。不正确。

回首往事,脑海中充斥着后悔。

“希罗酱! 我说过,那是彼此彼此的吧! 我也对希罗酱——”

“彼此彼此? 别逗我笑了”

我否定了艾玛的反驳。

“即便你束缚了我的心,我也毫不在意。被重要的朋友依赖,我并不觉得痛苦。你所背负的那些,全都是误会!”

“…………”

“只有我。只有我,是罪孽深重的”

我缓缓起身,解开了交织的手指。

“艾玛。现在的你,应该有很多像汉娜、雪莉那样,比我更值得珍视的朋友吧。即使在大学里,只要你愿意,交到一起吃饭的朋友也应该很容易。而且……还有恋人”

在如此断言的瞬间,胸口深处掠过一阵尖锐的疼痛。

从自己口中说出的“恋人”这个词,仿佛化作了利刃刺穿了自己。

艾玛的瞳孔剧烈晃动。颤抖的嘴唇试图组织语言,却无法顺利活动。

“……那种东西,我不需要。我只要有,希罗酱就……”

那拼命想要挽留我的声音,带着哀切的回响。

但我阻止了她。

“艾玛。别再说了”

尽管处于伸手可及的距离,我却自行撕裂了那段距离。

相连的最后一线,此刻也已断绝。

“我,讨厌我自己。所以和说出了喜欢这样的我的你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

如果不知道,本可以更轻松地度过。

全部,全都是玛格的错。

为什么我必须对艾玛说这些。

全部,全都是奈叶香的错。

但是。

多亏了她们两人,我才能从艾玛身边解脱。

“我被你爱着,就会感到痛苦”

话音刚落,胸口深处便一阵刺痛。

倾吐而出的话语,如同冰柱般尖锐地刺穿我自己的胸膛。

喉咙干涩无比,连调整呼吸都已竭尽全力。

即便如此,也不得不说。

“……即便如此”

我向前踏出一步。

但前进的,仅有区区几十厘米。

对于通往未来而言,这距离实在太短。

“即便如此,如果你希望,我会留在你身边。但,仅此而已。我不会接受你的心”

我没有任何权利。自从那天没有甩开艾玛伸来的手起,我的人生便已属于艾玛。是留在身边还是被舍弃,全凭艾玛的心意。

“我们是青梅竹马,是室友……今后也仍是重要的朋友”

我想,只做朋友。

所以拜托,不要再更进一步了。

就这样,请你满足吧。

我如此暗示。

“……我先回去了。你也趁着凉之前回来吧”

脚步沉重,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即便如此仍拼命移动双腿,来到门前。

用曾与艾玛相握的那只手,打开了门。

走出房间,缓缓关上门。

因为是铁栅房间,即使到了外面,里面的情况也一目了然。艾玛仍坐在床上,低垂着头。

钢铁发出的沉重吱嘎声回响在耳际。

(……这样就好)

我在心中低语。

门完全关闭,我们之间立起了一道铁壁。

我转过身去。

昏暗的走廊,仿佛具象化了我未来的前景。

从今往后,我将行走于此。

仅仅,独自一人。

我垂下眼帘,踉跄着试图迈出一步。

——就在那时。

我的步伐,被从铁栅栏间伸出的一只手阻挡了。

“!”

我的右手,被不知何时已站起的艾玛抓住。在我发出声音之前,被抓住的右手就被猛地拉回。来不及抵抗,身体便被拉向艾玛的方向,就那样狠狠撞在铁栅栏上。

“哈……!”

背部传来沉闷的冲击。短促的气息从肺中漏出。

紧接着。

被冲击弹开的身体,被艾玛的双臂紧紧抱住。

背后感受到的,是冰冷铁栅的触感,以及从缝隙中传来的艾玛的体温。

“希罗酱”

艾玛炽热的声音,沿着我的脊背流淌。

我,动弹不得。

“我,没关系的。即便是这样”

“艾玛……?”

“无论以何种形式,只要能待在希罗酱身边,就算我的心意得不到回报也没关系”

“……!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我希望你,能获得幸福!”

“不明白的是希罗酱才对!”

艾玛的声音,劈开了我的耳膜。那话语的力量,几乎要将我压垮。

明明应有隔阂,艾玛的力度与热度却毫不留情地传递过来。

连她心脏的鼓动,都仿佛震动着铁栅,响彻我的身心。

“我啊,一直都很烦恼。希罗酱完全没察觉到我的心意……我是不是没有魅力呢。虽然也找玛格商量过,但还是不太顺利”

艾玛断断续续地吐露着自己的心情。被按在铁栅上的我无法回头,只能听着她的声音。

“……放心吧。你足够有魅力。所以——”

“被希罗酱以外的人那样认为,根本没有意义”

艾玛抢先封住了我试图说出的话。失去了反击手段的我,再次陷入沉默。

“自己喜欢的人,也能喜欢上自己。我知道那是非常了不起的奇迹。但是,待在希罗酱身边越久,这份喜欢的心情就越发膨胀,得不到回报的痛苦……让我在希罗酱看不见的地方哭泣过”

“…………”

我的沉默,在她听来会是怎样的呢?

环在背后的手臂,收得更紧了。铁栅发出吱呀声,冰冷的金属触感与她的体温同时压迫而来。

“我,曾以为自己是个受害者。希罗酱什么也没察觉到,被朋友这个词敷衍过去,觉得自己多么可怜”

“……对、不起”

勉强挤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铁栅阻隔。

但话语似乎确实传达到了艾玛那里。

“唔嗯,不过。那是我的误会”

艾玛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从那举止中,感觉不到对我的愤怒。

能感受到的,只有如春日般的温暖。

“我也,完全不明白希罗酱的心情。不知道希罗酱从那天起,一直一直痛苦着。还以为只要能在一起,就能解决”

艾玛的声音轻轻颤抖,我仿佛嗅到了泪水的味道。

但此刻我被艾玛压制着身体,无法用口袋里的手帕拭去她的泪水。

从背后传来静静调整呼吸的声音。

“对不起,希罗酱。没能察觉到,真的对不起”

向我道歉的艾玛的声音,没有颤抖。

“……你没哭呢”

“嗯。我知道如果总是哭,会让希罗酱困扰”

“那种事……或许吧”

“是啊。……所以,今天轮到我了”

“轮到你?”

“嗯。因为希罗酱总是为我着想……为了我牺牲了自己”

艾玛的手,从我的发间移开。

悬浮的手,仿佛寻求安宁般叠上我的手。

“因为我总是哭,希罗酱无论何时都无法哭泣呢。所以,今天我不哭。为了让希罗酱能够哭泣”

那没有颤抖也没有泪水的声音,贯穿了我的胸膛。

“不……我不会哭的”

“希罗酱也会哭的吧”

艾玛戏谑地笑着,然后说

“我是不是很靠不住呢?”

“没那回事。你不是无论何时,都试图拯救我吗?”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面对安安之死时。

如果找不到魔女,所有人都会一起死。即便如此,艾玛仍希望我活下去,试图销毁证据。

那时,如果没有艾玛,我恐怕无法触及真相就已死去。

“如果没有你的温柔,包括我在内,大家都无法从魔女的诅咒中解放。所以,别再过分贬低自己了”

“嗯。……那么,现在告诉我我能做的事吧”

“……”

“希罗酱是非常好的孩子,很帅气……对我而言是比任何人都喜欢、都重要的人。所以,不希望连希罗酱自己都说讨厌希罗酱”

“艾玛……”

“告诉我,希罗酱。没有我能做的事吗?如果希罗酱能喜欢上自己,我什么都愿意做”

“……艾玛”

仅是呼唤名字,喉咙便如灼烧般疼痛。同时,也感到了安宁。

艾玛的温柔与直率,究竟拯救了我多少次。

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已经,被你拯救得足够多了。我没有资格再依赖你更多……”

“那由我来决定”

艾玛的温柔,阻挡在我面前。

即便以没有资格为借口,不断堆砌自贬的言辞——艾玛也绝不允许。

我的软弱,被传递来的艾玛的热度逐渐融化。

“艾玛……”

眼角发热。

理解到那深处一直被压抑的东西,终于即将满溢而出。

“我……!”

我用嘶哑的声音,拼命呼喊。

艾玛什么也没说。取而代之的是,握住我手的力道加强了。

仿佛被那手引导着,感情奔流过我的全身。

“……责骂我吧”

“诶?”

“……责骂我吧”

从几近撕裂的胸膛深处,涌上的冲动化作了迸发的声音。

“我一直,都不正确。即便如此,这样的我仍被你接受了。……但是,那样是不行的”

如同确认自身意志般,缓缓连接着话语。艾玛并不催促这样的我,只是沉默地、仔细拾起我的每一句话。

“嗯……嗯”

“做了不正确的事,就加以责备并纠正。希望你能对我做……我对其他人做过的事”

比如说……若诺亚在房间墙壁上涂鸦就斥责她,纠正她让她只在画布上画画。这在我心中是理所当然的,通过这样做,人才能正确地活着。

那么,我呢?有谁责备过我做的事吗?有谁谴责过我做了不正确的事吗?不,谁都没有。这样的话,我就无法变得正确。

我回握住艾玛的手。

传递来的热度,是温柔。

但是,不对。

我所渴望的,并非温柔而是斥责。

为了我,能正确地活下去。

“我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所以,希望你来责骂我”

话语倾吐而出的瞬间,感到胸口深处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寂静,降临在我们之间。从某处敞开的缝隙中,传来冬风侵入的声音。连那般微小的声响,都异常清晰地留在耳中。

“希罗酱……”

艾玛的声音没有颤抖。

只是,那正面接受我愿望的气息,真切地传递了过来。

“拜托了”

“……嗯,我知道了”

艾玛像是稍作思考般沉吟后,接受了。

我解开艾玛的手臂,与她正面相对。

“希罗酱”

“嗯”

“那个……嗯——……”

艾玛面露难色,苦恼着该说什么好。

对温柔的艾玛而言,责骂他人一定是不习惯的事吧。

即便如此,她仍为了实现我的愿望,拼命组织着语言。

“希罗酱,做了不好的事呢”

“……嗯”

“这样啊,嗯”

艾玛定定地,仿佛舔舐般凝视着我。

轻轻地,艾玛的手举到了我的头顶。

那只曾握住我的手、给予我温暖温度的手。

此刻。

“!”

“嘭”地一声落在了我的头上。

那力道说打太轻,说抚摸又稍重。

对着眨眼的我,艾玛微微鼓起了脸颊。

“喂,希罗酱”

说着,艾玛轻轻笑了。宛如母亲训诫小孩恶作剧般。

听到这句话。

“啊”

喉咙深处漏出了嘶哑的声音。

即使不看镜子,也知道自己的眼睛正大大的睁开。

艾玛的话,只是这种程度,给了我如此巨大的冲击。

“不行哦,不能做坏事”

艾玛又做了个像是对孩子做的动作。

若是别人对我做这种事,这言行姿势和话语,就算被当作是在戏弄而生气也不奇怪。

但是,对我来说——

“啊……艾玛……我、我……!”

“希罗酱,不对吧?”

“!”

“做了坏事的话,该说什么来着?”

落在头上的艾玛的手滑下来,贴在我的脸颊上。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哭了。

我感到惊讶。觉得羞耻,想要别开脸。

但是,我做不到。

与其那样掩饰自己——

“希罗酱”

艾玛的话语充满了我的脑海。

心和身体都在颤抖,根本无法思考任何多余的事。

虽然颤抖着,手还是慢慢动了。

我把自己手叠在贴在脸颊的艾玛的手上,紧紧抓住。

“艾玛!艾玛,艾玛艾玛艾玛!”

我哭得满面狼藉,大声喊了出来。

“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

“嗯”

“也许我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我……!”

“嗯”

泪水流进口中,我猛地呛住了。

艾玛的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背。

仿佛在告诉我,没关系。

心情还没有平复。泪水至今仍在不停流淌。

即便如此,我还是对着艾玛。

此刻,我确实觉得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对不……对不起!对不起!”

感觉铁栅对面的空气都因紧绷而震动。

我的呼喊就是如此剧烈而巨大。

做了坏事就要说“对不起”。

这是小时候就被教导的、如此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随着年龄增长,使用这句话的机会越来越少。对我而言,道歉就像是做了不正确之事的证明,所以或许在无意识中就开始回避它了。

回过神来,偶尔漏出的道歉话语已经变成了“抱歉”这种生硬笨拙的声响。

但是。

“对不起!说了过分的话对不起!轻视了你的心意对不起!”

拥抱我的艾玛的温柔,唤醒了那个已被遗忘的、童年时代的自己。

让我能像那时一样,纯粹坦率地道歉的,不是别人,正是艾玛。

资格也好立场也罢,我把所有那些复杂的事情都抛到一边,像个孩子一样抽泣起来。虽然很羞耻,但现在除了艾玛没有别人在看。

那么,没关系。

甚至觉得,如果是艾玛的话,即使将我这个人的一切全部暴露出来也没关系。

艾玛一定,会全部接纳那样的我吧。

“嗯,说出来了呢。希罗酱真是个好孩子”

正如我所想,艾玛包容了我的全部。那仿佛哄孩子般的用语,对现在的我来说也很舒适。岂止如此,想要更多的撒娇。连这样的欲望也开始冒头。

“——!”

这样的话,我曾以为不该说出口。相信背负着犯下的罪活下去,才是唯一的赎罪。

“艾玛!”

但是,如果。

如果只能任性一次的话。

我。

对艾玛。

“希望你原谅我!原谅这样的我,原谅我做过的事!”

低垂的视野边缘,石地板模糊地晕染开来。

泪水让声音也模糊了,到最后已经无法好好成形。

喉咙痛。胸口也痛。但是,已经停不下来了。

抽噎声和呜咽在监狱中回响,呼吸变得浅促。

哭得乱七八糟、肿着眼睛乞求原谅,既羞耻又难堪。

但是,不可思议地,心情却很晴朗。

也许在内心最深处,我一直一直都想这样做。

想向艾玛道歉,然后得到原谅,想要重来一次。

“艾玛……我、我……”

是的,我一直如此期盼着。

在艾玛的臂弯中,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和呜咽在回响。

然后。

“……嗯,我原谅你”

这么说着的艾玛眼中,泪水滑落。

艾玛的声音很平静,但没有一丝犹豫。

那双眼眸中,蕴含着将我背负的后悔与此刻洒落的泪水全部包容的觉悟。

“太慢了哦,希罗酱”

说着,艾玛笑了。

那个笑容,让我再一次活了过来。

艾玛一直,在等待着。

等待着蹲在她身后的我,能够重新站起来的这个时刻。

『艾玛,对不起』

『没关系哦,希罗酱』

为了这样短短数秒的对话,我们究竟绕了多远的路呢。

说起来,也太过简单了。

稍微后悔浪费了时间。

但是,同时也有感谢。

我想,如果没有直到今日的这段时光,就无法像这样与艾玛面对面。

在漫长时光的尽头,我终于能够站在艾玛身旁了。

“艾玛……谢谢你”

“嗯。……希罗酱,来这边”

艾玛拉着我的手。我顺从地被那只手引导,再次踏入了囚室内。艾玛坐在床上,我也像被催促般在她身旁坐下。

“平静下来了吗?”

“嗯。让你看到了有点丢人的样子呢。忘了吧”

“不会忘的。绝对不会”

这么说着,艾玛静静地靠了过来。

“希罗酱呢。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吧?”

“嗯。那句话绝无虚假”

“刚才我也说了,只要能和希罗酱在一起,无论什么形式我都觉得很好”

“……这样啊”

这么回答着,回过神来我也把身体靠向了身旁的艾玛。

从接触的地方,流入非常温暖的东西。那并非物理上的体温,而是温柔、安心之类的东西。

我隐约明白艾玛想说什么。

在理解的基础上,我待在她的身边。

心情,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

“我,一直都很不安。从小学时候起,希罗酱就很受欢迎,像我这样的人要想待在你身边,只能故意失败来吸引注意。因为我知道,希罗酱不会对失败的我置之不理”

“……是啊”

“午餐的时候也对不起。希罗酱和其他朋友关系变好本来是好事……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就故意坐在希罗酱能看到的位置”

“…………”

我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那并非偶然吗。一直梗在胸口的东西,终于变成了事实。

艾玛在膝盖上紧紧握住手指,战战兢兢地抬眼看向我。

“……幻灭了吗?对担心感冒的希罗酱而来的朋友那么冷淡……对这样总是嫉妒的我”

“……怎么可能”

我不由得嗤笑一声。

像是要吹飞无聊的担心般,故意夸张地。

“我也有一两次嫉妒过哦。要是否定那个,连我也会被你瞧不起的”

“怎么可能瞧不起希罗酱!”

“……嗯,谢谢”

回过神来,艾玛的手已经叠在了我的手上。

那手很小,却带着确实的热度。

仿佛在说不会放开。

我无法回握那只手。但也没有甩开。

只是静静地,期待着艾玛能牵起那只手。

“我从今以后也想永远永远在一起,在最靠近的地方看着希罗酱,两个人一起欢笑”

“嗯。……那是个,非常美好的未来呢”

“嗯。对我来说,能做这种事的关系的名字是恋人。……希罗酱”

艾玛的手离开了我的手。

并排坐着的她,轻轻将手臂环过我的背,把自己靠在了我的肩头。

那动作宛如依偎般抱着……彼此的距离已经几乎为零。

“艾玛……”

“希罗酱……”

话语无法出口。在胸口深处盘旋的感情,堵塞了喉咙。

所以我代替言语,用手环住了艾玛的腰。

当我的手触到艾玛腰际的瞬间,她的身体猛地一颤。但她并没有抗拒地后退,反而更深入地倚靠向我。

“希罗酱……喜欢”

艾玛炽热的呼吸中,夹杂着未曾听过的娇媚声音。对不停喘息着说喜欢的她,我的感情强烈地动摇着。

仿佛某种重力在起作用般,我和艾玛的脸一点点靠近。艾玛的吐息拂过脸颊,甜美的热度在皮肤上蔓延。

仅仅被那热度包裹,胸口深处就如麻痹般炽热,几乎快要融化。

“哈啊……艾玛……”

像是要排出体内的热量般,粗重地呼出一口气。我将视线转向艾玛,对上了她湿润的眼眸。

心脏的跳动愈发高昂。能感觉到被推送出的血液疼痛地奔流全身。

感受到那疼痛的,并非只有我一人。

“希罗酱……接吻,可以吗?”

艾玛以无法忍耐般的表情问我。对她而言,那一定就是这沸腾感情的表达方式吧。

艾玛猛地向我靠近。若我就此什么都不做,无疑会被夺走双唇。

“……真的可以吗?”

最后的最后,我确认道。

但是,那并非针对艾玛。

必须下定决心的,是我这边。

“可以,是指什么?”

“你选择我……这件事”

“真缠人啊,希罗酱”

“……抱歉,但是——”

“没有但是哦。反倒是我想问呢”

“……”

“希罗酱喜欢我吗?愿意成为我的……恋人吗?”

艾玛的话语,笔直射穿了我的心。

她毫不犹豫。只注视着我,只渴求着我。

希望她说喜欢我。希望她成为我的恋人。

接纳着这样的欲望,我该说的台词是什么呢。

稍微思考了一下。但是,想不出该说什么。

明明知道该传达什么。

“……真难啊,语言这东西”

“诶?”

“现在,这种这一刻即使死去也无妨般的幸福,我却不知道能巧妙表达这份心意的词语”

“……!”

人们歌颂恋爱,述说爱意。

但现在的我,似乎两者都无法很好地做到。

心仿佛要先于言语满溢而出。

但是,艾玛在向我寻求话语。

不加修饰的,我的真心。

“艾玛,谢谢你没有抛弃我。谢谢你待在我身边”

艾玛的笑容,总是照亮我的心。

艾玛的话语,总是鼓励着我。

艾玛的温柔,总是拯救着我。

满溢的对艾玛的感情,推动着我向前。

“我也,喜欢你。若是不嫌弃这样的我的话……就永远在一起吧”

今后我一定还会多次被艾玛拯救吧。那时,我不想贬低自己,想对艾玛说谢谢。然后哪怕一点点,也想回报艾玛。

这样的,能够互相扶持的关系。

“成为恋人吧”

我与艾玛的思念,在一点交汇。

多次错身而过,分离。

但现在,距离变成了零。

不放开。不想分开。

我们的心情是一体的。

所以牵起手。为了再也不分离。

相牵的手与手,成了约定我们未来的桥梁。

“艾玛”

呼唤名字。虽是至今无数次脱口而出的两个音节,但在说出口的瞬间,胸口发热颤抖。

那回响,温柔地包裹了身心。

“希罗酱”

被呼唤名字。幸福的钟声洒落,抚过我的全身。

仅仅被呼唤名字,就感到幸福到忍不住扭动身体。

(啊啊)

这就是,恋人吗。

仅仅互相呼唤名字,世界就显得如此可爱。

仿佛重生为了截然不同的生物。

“呐,希罗酱”

沉醉于爱中的我,被艾玛再次呼唤。

“啊啊,抱歉。怎么了?”

“刚才,希罗酱说了吧。无法用语言很好地表达心情”

“啊啊。真该再多学点现代文啊”

稍微开玩笑地说着,艾玛轻轻笑了。

但下一秒,她的脸猛地凑近了我的脸。

靠近的艾玛的笑容,感觉与往常有点不同。

“虽然不是语言……但有表达心情的方法哦”

“那是…………,!”

迟了一瞬,我理解了艾玛的意图。

就在刚才,艾玛向我渴求的事。

『接吻,可以吗?』

接吻,是接吻啊。这两个字刚浮现,就如云朵般瞬间增殖,覆盖了我的大脑。

接吻,接吻,接吻。视线被吸向艾玛的嘴唇。碰触的话会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吧,诸如此类的想象掠过脑海。

“希罗酱?”

艾玛的嘴唇动了。那动作,在我看来如同诱人的求爱之舞。

试着想象。与艾玛接吻的自己。光是像现在这样牵着手,就幸福得几乎要胸口裂开,若是得到更进一步的连接,会变成怎样呢。

(……不,没关系吧)

又不是要碰违法的药物。只是想和恋人接吻,感受幸福而已,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是的,我和艾玛是恋人。

这样做是正确的。

“艾玛”

呼唤名字,静静闭上眼。这样我的心情应该能传达了吧。

短暂的间隔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了我的嘴唇。

我,正和艾玛接吻。

“嗯……”

闭着眼,所以视野一片漆黑。在空无一物的世界里,我能感受到的只有艾玛,我只是一味地将意识集中在传来的触感上。

柔软,又有些温暖。随后被填满。

初吻的感想,大致如此。

过了一会儿,艾玛离开了我的嘴唇。因为两人都忘了呼吸,嘴唇分离的同时,我们都大口吸气寻求氧气。

做了几次深呼吸。但是,紊乱的气息难以平复。眼前的艾玛似乎也一样。

“……!艾玛”

头脑朦胧。就像不合时节的中暑了般。什么复杂的事都无法思考。一片空白。一切的一切。

“希罗酱……!”

艾玛呼唤着名字,再次吻了上来。这次,没有等待我的回应。

第二次接吻。但稍有不同。当委身于唇瓣的触感时,它突然侵入了我的口中。

“!?”

瞬间,因莫名的异物感身体一颤。但立刻理解了那是什么。

是舌头。侵入我口中的,无疑是艾玛的舌头。我也是大学生,知道有这种接吻方式。但直到几秒前,都没想过会亲身经历。

“嗯呜……嗯嗯!”

我试图发出声音,但嘴被堵住,只能徒劳无功。

艾玛的舌头舔舐着我的牙齿,然后是舌头。

至今未曾体验过的感觉。仿佛就要这样被艾玛侵犯、吞噬。感到一丝恐惧。虽有抵抗之心,但双臂却像被骨头被抽出般无法动弹。艾玛像是趁此机会般,侵蚀着我。

体感上甚至像是过了数小时的数十秒过去后,我从艾玛那里获得了解放。

“哈啊……哈啊……”

粗重地喘息。调整呼吸,张开了获得自由的嘴,但不知为何话语无法出口。

“希罗酱……”

艾玛拥抱了无言的我。

“突然这样对不起。吓到了吧”

“啊啊……还以为就要这样被吃掉了”

“呜……真的对不起?”

“别在意。虽然是惊讶了……但没说过讨厌吧”

对艾玛的行动感到惊讶。也有一点恐惧。但是,没有丝毫觉得讨厌。

“我们是恋人。做这种事……也是正确的吧”

我这么说着,像要触碰艾玛嘴唇般回吻了她。因为觉得这是传达我心意最简单的方式。

艾玛一瞬间露出呆滞的表情,接着下一刻开始流出大颗泪珠。

“诶、艾玛!?”

“对、对不起……!对不起!明明说了今天不哭的……尽是这么幸福的事……忍不住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

抚摸着艾玛的脸颊。流淌的泪水渐渐濡湿我的手。

“你哭什么的,我已经习惯了。直到你停止哭泣我都会在你身边。……因为是恋人,至少让我这么做吧”

手从艾玛身上离开。我想取出手帕擦拭濡湿的手……但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深意。只是觉得,沾湿我手的这液体,仿佛是艾玛满溢出的幸福结晶。这么一想,用粗鲁的手帕擦掉就太可惜了。

我没有擦掉手上的湿润,而是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有点咸呢”

我笑着说道。

“……!”

艾玛用惊人的眼神看着我。不知这种表达是否正确,但那眼神锐利得仿佛从树丛对面瞄准猎物的肉食动物。

“希罗酱……希罗酱”

艾玛窥探般缓缓拉近距离。

嘛,不管被做什么,总不会比突然被伸舌头更冲击了吧。蜕了一层皮的我心中吹着从容的风。

“……希罗酱。想让你……摸摸我”

艾玛依偎过来。对着可爱的请求,我略显从容地抚摸着艾玛的头。结果艾玛不满地呼呼摇着头。

“对、对不起。弄疼了吗?”

“不是那样……”

艾玛抓住我的手,引导向期望的地方。手朝向脸下方,最终停在靠近心脏的位置。

那个地方……也就是说。

“……。艾玛……”

“嗯。想让你摸摸”

艾玛引导的地方。是胸部。

艾玛希望我,触摸她的胸部。

“……等等,艾玛”

不知是今天第几次的制止。其中,这次的颤抖最为剧烈。

“不要?”

艾玛询问道。手上蕴含的力道超乎想象地强,能感受到她的意志几乎要满溢而出。

因那份强劲,颤抖愈发强烈。

“不是讨厌什么的!只是我对这种事没有经验……知识也很浅薄……”

触摸恋人的胸部。我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但是,仅此而已。我所拥有的知识,不过是保健体育课上学到的程度。不,课上学的是男女之间的。我们都是女性,并不适用课堂内容。同性之间的性行为,义务教育中没有教过。触摸之后,到底要插入什么?

不明白……既然如此。

“希望能让我回去一次。想等做好万全准备后,再找机会正式进行……你觉得如何?”

对于未知领域,毫无准备地踏入再错误不过。若是重要之事,更是如此。

不想失败,不想伤害艾玛。所以想好好做好准备后再进行性行为。

当我如此恳求,艾玛先是一愣,接着像是忍不住般笑了出来。

“……希罗酱这种认真的时候,真的很帅哦”

说着,艾玛慢慢将抓住我的手按向自己的胸部。隔着衣服传来的柔软,如闪电般贯穿我的头顶。

“艾玛……!”

“我也没有这种经验啦,不过不用想得那么复杂也没关系吧”

艾玛放开了我的手。我的手虽重获自由,却像被焊住般无法离开。

“我只是,想被希罗酱触摸而已。更多的,不需要哦”

“艾、玛……”

放在胸部的手,缓缓移动。随着动作,隆起改变了形状。

“嗯……”

瞬间,艾玛漏出沙哑的声音。我慌忙停住手的动作。

“对、对不起!弄疼了吗?”

“嗯、嗯嗯!不是……不是那样。没关系所以……”

“是、是吗?”

“嗯。所以……继续?”

艾玛恳求道。对着那依偎般的细微声音,我无法抗拒,慢慢重新开始手的动作。

“…………”

“…………嗯”

“…………”

“……嗯”

艾玛配合着我的动作,时而压抑地发出声音。听着那声音,我感到自己的体温在不断升高。

“艾玛……那个,没关系吗?”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担心什么。但是,无法停止发问。

此刻我所处的状况,以及即将到来的事情,全都充满未知。

我所知的,只有指尖传来的体温。

“没关系……不过,有点热了”

“这样啊。热了的话稍微休息下?”

“唔嗯”

艾玛摇摇头,抓住了我正在触摸的手。

“帮我脱掉?”

“……!”

指尖僵住。思考也一片空白。但大脑立刻重启,面对艾玛。

“……啊啊”

在接受这状况的时刻,就已明白会变成这样。……而且,或许我自己也期待着如此。

不想再隔着衣服,想直接触碰。想确认温度,确认心意。这么想着,我解开了艾玛睡衣的纽扣。

每解开一颗,艾玛白皙的肌肤就显露一分。当手指触到最后一颗纽扣时,我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可以吗,艾玛?)

想要征得同意,又停住了。不可能停下,也不想停下。

啪嗒,所有纽扣解开,艾玛裹着的布料滑落。剩下的,只有睡裙下的内衣。

“呜……”

“怎么了?”

“早知如此,就该穿更可爱的内衣来……”

“别在意。那种事,我不会在意的”

“我会在意啊!……想在希罗酱面前,保持可爱嘛”

“事到如今还说这个”

我嗤笑一声,手指勾住了内衣肩带。

“你一直都很可爱哦。现在也是,我紧张得快要不行了”

说着甜得发腻的台词,轻轻拉下了内衣。方才我触摸过的东西,展现在我的眼前。

“………”

并非第一次看到艾玛的裸体。修学旅行时,在大浴场应该无意中见过。但那时,心脏并未像这样几乎要破裂般剧烈跳动。

输送来的血液将氧气传递给全身肌肉。能量重新生成,过剩的力量让我的手再次伸向艾玛。

有意地触碰艾玛的肌肤。柔软和体温直接传来,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嗯……啊啊”

注意到比起隔着衣服触摸时,艾玛唇边溢出的声音明显增多了。

艾玛是否也从我的手中感受到了什么?这么想着移动手时,我的手指不经意地稍用力擦过了隆起的顶端。

“嗯嗯……!”

那一刻,艾玛发出了至今最剧烈的喘息。我虽瞬间一惊,但并未停止手的动作。反而有意识地玩弄起同一部位。

“希罗酱……!吻、吻我!”

遵从仿佛融化般的艾玛的声音,我温柔地吻了上去。唇瓣相触的刹那,艾玛的舌头立刻侵入我的口中。这次我也沉着接受,甚至伸出舌头回应。

舌与舌交缠。涎水从嘴角溢出,但已无暇顾及。艾玛舔舐我的舌头,我也动着舌头回应。

与最初的吻截然不同。明明是类似的行为,那里却没有幸福。没有感受那般柔软的余裕,野兽般的快感支配了大脑。

当我们贪婪地相互索求时,大脑开始缺氧。这成了结束的信号,我们依依不舍地分离。

“哈啊……哈啊……”

多次深呼吸,调整呼吸。

“啊……希罗酱……哈啊……”

即使我的呼吸平稳下来,艾玛似乎仍陷于迷乱之中。与我不同,胸部也被触摸着,体力消耗想必比我更剧烈吧。那么,等艾玛平静下来再说?……正想着。

“…………”

总觉得,嘴唇有些寂寞。尝到了至今未有的感觉后,对现在空无一物的状态感到些许不足。但此刻吻艾玛未免可怜。

“……!”

我的视线停留在艾玛胸前。脑中浮现的是为新生婴儿哺乳的母亲身影。想象不断膨胀,渐渐与现实难以区分。一定是我大脑也还缺氧吧。所以无法冷静思考,顺从着

脑中的意象,身体动了起来。

我将脸埋近艾玛胸前,含住了方才变得稍硬的突起。

“希罗酱?!噫啊……!”

艾玛发出惊讶的声音,但当我轻轻咬住突起时,那声音中断了。那反应进一步推动了我。

舔舐、轻咬,然后试着轻轻吸吮,但口中并无液体流入。我不是艾玛的孩子,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希罗酱……像小宝宝一样”

双颊染红的艾玛用怜爱的眼神俯视着我。被这么一说更觉羞耻,我把脸从艾玛胸前移开。被我含过的胸部湿润地反射着光泽,我不由移开视线。

“对不起……不由自主就这么做了”

“完全没关系。反而……有点开心”

“艾玛……”

“那、那个……”

艾玛露出一副忍不住的表情。

胸也摸了。也吸了。接下来呢?动员起有限的知识,思考接下来我该做的事。

然后。

我的手搭上了艾玛的内裤。

“艾玛,稍微抬下腰”

当我这样请求,艾玛无言地顺从了。用比刚才稳定些的手指褪下内裤,不久便露出了白瓷般的大腿。我一边想着真漂亮啊,一边让手指如画线般游走。对艾玛身体微微颤抖的反应,也不知不觉习惯了。

抚摸着大腿亲吻艾玛。直到片刻前,接吻还会让我无暇他顾,如今却甚至有余裕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正沉入艾玛腿间。这是我的成长,也是准备好进入下一阶段的证明。

“艾玛……可以吗?”

手从大腿移开,伸向她最后的遮蔽——内裤。触碰的地方微微湿润,我瞬间就想缩回手。但就在那时,艾玛抱住了我,仿佛在说不会让我逃走。

“可以哦。拜托……!”

我没有回答,而是隔着内裤抚摸艾玛最私密的地方。于是,艾玛做出了至今无法比拟的强烈反应。

“嗯嗯……!”

似乎羞于发出声音,艾玛拼命压抑着。面对那反应,我没有停下的念头。反而想看得更多。顺从着这般情欲,手继续动作。不久感到不满足的我,将手指探入内裤与肌肤之间,直接触碰了艾玛。

触碰的瞬间,指尖发出细微水声。如同平静水面滴落水珠般的微弱声响。

“……!希罗酱……!”

被呼唤的名字,隐约明白并无含义。艾玛的脑中充斥着我,一张口便只溢出的名字。

我,也是一样。

“艾玛……艾玛”

一边用手指仿佛写书法般触碰,一边如啃咬般亲吻。这次换我主动将舌头缠上艾玛的舌头。

艾玛的手抓住我的肩膀。指甲微微陷入肉中,疼痛刺穿头顶。

传来的温度、听到的水声、肩上流淌的痛楚。通过多种感官,切实感受到与艾玛的连接。

(啊啊)

沉溺于幸福之中。

相拥的我们距离无限接近于零,仿佛就要这样深深沉入名为艾玛的无底沼泽。

“……!啊哈……”

艾玛的嘴唇离开。其间惜别的唾液连接,又断开。

“希罗酱……那个,呃……”

艾玛稍稍移开视线,细声低语。

“怎么了?”

我一问,艾玛用抓着我肩膀的手,握住了正发出水声抚摸艾玛的手指。从艾玛溢出的液体,沿着我的手指濡湿了她的手。

“……………………可以、进来吗?”

声音传入耳中的瞬间,触碰的指尖如遭雷击般麻痹。

打个比方,我就像在城门前徘徊的骑兵。随时可以进攻,却不行动。只是茫然等待某个契机发生的木偶。

对于这样的胆小鬼,千载难逢的机会降临了。至今紧闭的城门已然自行敞开。若不趁此机会行动,更待何时?

“……啊啊”

深深吸气,吐出。然后,我动了起来。

“那么……要进去了”

“嗯……”

缓缓地,如拨开般将中指纳入艾玛体内。手指比想象中更顺滑地深入其中。

“艾玛……没关系吗?”

“哈啊……嗯……没、没关系。没……事”

艾玛断断续续地回应我。

那声音,让我感到强烈的兴奋。

为了不伤害艾玛,慢慢、慢慢地推进手指。每当手指擦过肉壁,艾玛便发出娇声。

中指全部没入艾玛体内。配合着我手的动作做出可爱反应的艾玛令人怜爱,想听更多那声音的我轻轻弯曲手指。瞬间,艾玛的身体猛地一跳。

“希罗酱……!那里,不行……”

不行。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慌忙停住手指动作,抽了出来。

“对、对不起!没事吗!?”

我这么一问,艾玛略显不满地瞪着我。

“没、没事啦。一点也不痛,希罗酱没有错哦?”

“但是……”

“没关系啦……就算我说不行、不要,也希望你不要停下来”

“真的吗……?”

“嗯。如果是希罗酱的话,对我做什么都……很舒服”

“那……这发言有点危险啊”

“诶嘿嘿。……想继续”

“啊啊,明白了”

对艾玛的话点头,我再次将手指纳入。这次比刚才遇到的阻力更小。

手指到达了与刚才相同的位置。我再次弯曲手指抚过,然后伸直。重复这一连串动作。

“啊……哈……嗯嗯……”

随着动作重复,艾玛的声音变得无法压抑般越来越大。

“希罗酱!喜欢……!最喜欢了!”

艾玛如痴如醉地反复说着喜欢。每次喜欢敲击鼓膜,我的情绪也更加高涨。感情,几乎要爆发。

“我也喜欢你……艾玛”

凑近脸,在耳边低语。呼出的气息拂过艾玛的耳朵。

那仿佛成了最后的推动。

“嗯嗯……!啊啊!”

艾玛的身体剧烈颤抖。同时,纳入的手指被周围肉壁紧紧收缩包裹。

“哈啊……哈啊……嗯……”

艾玛如委身般倒下,瘫软地吐着气。

“艾玛?”

“希罗酱……”

艾玛的声音带着全力奔跑后的疲惫。我稍迟一些,理解了艾玛已达顶峰。

“诶嘿嘿……去了”

“……没事吗?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吗?”

“嗯。谢谢,希罗酱。实现了我的愿望”

“那种事,不用一一说出来。我也是期盼着的。和你,变成这样的关系”

“希罗酱……那么,这次轮到我了呢”

“艾玛?”

艾玛说着就迅速将我推倒在床。被推倒床上的我,被跨坐过来的艾玛笑着俯视。

“不能只有我舒服,我也想让希罗酱舒服”

“艾玛……”

艾玛的手解开了我衬衫的纽扣。我没有抵抗,默默看着身体暴露在艾玛眼前。

很快所有纽扣解开。妨碍与艾玛接触的衣服被除去,我也变得和艾玛一样只剩内裤。

“嗯……”

“希罗酱?”

“不,果然还是很害羞啊”

用手遮住胸部不让艾玛看见。然而抵抗徒劳,手立刻被艾玛拨开。

“我也一样哦。但是,想看看希罗酱可爱的地方”

“…………”

我沉默着闭上眼。将这视为同意的艾玛的手,触上了我的胸。

“嗯……”

艾玛的手如抚摸般触碰我的整个胸部,然后指尖弹了一下顶端的突起。

“艾……”

艾玛用吻堵住了呼唤她名字的我的嘴。其间触碰胸部的手指动作并未停止。

每次被艾玛触碰,每次被艾玛的舌纠缠,下半身就如被勒紧般的感觉,如浊流般向我袭来。

但那波浪无论持续多久,都无法越过防波堤。猛烈拍打的波浪,终会退去。

(总觉得……焦躁!)

感受到的是,焦躁感。

高涨的情绪被从上压制,被迫保持平静般。

“……艾玛!”

我并不想保持冷静。

眼前是赤裸的艾玛,正触碰着我。

在这种状况下,我根本没打算保持正常。

至少这种时候,想要放纵起来。

仿佛察觉了我的心情,艾玛的手从胸部滑向私处。高涨的情绪早已显现于此,做好了接受艾玛的准备。

“希罗酱……已经这么湿了”

离开的艾玛口中,说出戏弄般的话语。想着要不要回嘴,但被触碰的地方迸发的冲击让身体颤抖,无法说出像样的话。

“嗯啊……艾玛!”

结果从我口中出来的,只有那个名字。

“希罗酱……自己做过吗?”

“哈啊……没、没有……”

“这样啊。那么……我会尽可能温柔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是第一次……痛的话要马上说哦?”

私处被玩弄,我连回话都困难。拼命点头,向艾玛传达意思。

“要进去了哦,希罗酱”

艾玛的手,缓缓侵犯着我。非己之物进入的感觉,刺穿身体。

“嗯嗯!啊……嗯啊!”

拼命压抑声音。稍一松懈,仿佛就要因被侵犯的感觉叫出声。

“可以哦,不用忍耐。想多听听希罗酱可爱的声音”

“艾、艾玛……!”

艾玛的手指在我体内缓缓移动。无法忍耐,几声呜咽漏了出来。

“艾玛……!”

“希罗酱!舒服吗?”

“不知、道!但是……不要、停”

不久,下腹部有什么东西积聚起来。那宛如点了火的炸弹,通过感官理解的爆炸瞬间正缓缓临近。

炸弹爆炸会怎样?并不知道。从理性来理解,也知道刚才的艾玛经历了类似状态。但想到要亲身承受,恐惧就瞬间笼罩了全身。

“艾玛……!这个……好、害怕……!”

我如求救般依偎向艾玛。眼中溢出泪水。仿佛所有感情都被艾玛的手指搅乱了一般。

泪眼朦胧中,艾玛温柔笑着,用舌头接住我流淌的泪水。

“没关系哦,希罗酱”

简短的话语。但是,对我而言如同黑暗中闪耀的灯火。

导火线已经燃尽。劈啪作响的火花升向炸弹本体。

“艾玛……!”

用口齿不清的声音呼唤名字,抱住了艾玛。

“希罗酱……!”

艾玛的声音,在脑中回响。在逐渐融化的思考中,我只能想着艾玛。艾玛,艾玛,艾玛。唯有心爱恋人的名字,浮现又消失,再次浮现。

被填满。当那感觉达到顶点的瞬间,炸弹爆炸了。

“嗯啊啊啊!”

瞬间,世界失去了声音与色彩。冲击震撼全身,唯有被触碰的感觉将我与世界连接。

课堂上学习过性知识。高潮是怎样的,以催产素为首脑中分泌的神经递质……虽有教科书般的知识,但亲身了解还是第一次。

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冲击如此强烈。过于强烈,甚至不知是否算舒服。

明白的唯有被爱着的实感。

“哈啊……哈啊……”

“希罗酱,没事吗?”

“没、没事”

用嘶哑的声音回答。慢慢撑起身体,全身袭来倦怠感。

“……有点累了呢”

“是啊……阿嚏”

艾玛打了个可爱的喷嚏。仔细一想,我们在没有暖气的房间,脱光衣服赤裸交合。

“先穿上衣服吧”

“嗯、嗯。是啊”

我们拾起杂乱脱下的衣服,急忙开始穿上

回到宾馆房间的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

方才还灼烧身体的亢奋,在回来的路上已冷却大半。

我悄悄瞥了一眼坐在旁边床上的艾玛。

“!”

与艾玛目光相遇。艾玛与我视线相接后,慌忙移开目光。

对视仅有一瞬。

但那一瞬,再次在我胸中点燃了热度。

“艾玛”

我从坐着的椅子上起身,坐到艾玛身旁。

“怎、怎么了?希罗酱”

“那个……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痛?”

“啊,嗯。完全没事哦。希罗酱呢?不痛吗?”

“我也没事。因为是第一次……虽然有点害怕”

“……!对、对不起?”

“不,没关系”

我温柔抚摸着一脸歉疚低下头的艾玛。

仿佛在说“没关系”。希望我的心情能传达给她。

“还有许多未知的事,想和你一起了解。从今往后,永远”

如此低语后,艾玛眨了眨眼,静静微笑起来。

“……嗯。我也,想和希罗酱一起了解各种各样的事”

艾玛靠向我。为了更强烈地感受传来的温度,我搂住了艾玛的肩膀。

窗外依旧一片漆黑。黎明前的气息,已淡淡融入空气中。

艾玛的发丝触到肩膀,传来隐约的玫瑰洗发水香气。

连那细微的香气,都深深渗入心底。

在只能听见我与艾玛呼吸声的世界里,艾玛低声说出话语。

“要永远在一起哦,希罗酱”

细微得几乎要被我的心跳声掩盖的声音。

即便如此,仍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嗯”

声音颤抖。本该回应的感情层层叠叠,难以化作言语。

最终,说出口的是毫无修饰的话语。

“永远在一起吧,艾玛”

说着,我轻轻吻了吻艾玛的脸颊。

夜色温柔包裹着静静依偎的我们。

但黑夜终将过去,清晨终会来临。

远处鸟鸣响起,黎明前的冷空气渐渐流入房间。

那仿佛预示着清晨将至,令胸口一阵发凉。

我们必须前往无人知晓的明天。

在穿越黑夜的前方,我们真能永远在一起吗?

这般阴郁的疑问浮现,我闭上了眼睛。

此刻,我不想看见也不愿思考那未知的明天。

艾玛就在身旁,触手可及。

不想失去这充满幸福的空间。

至少这一瞬间,我想相信“永远在一起”。

数日的停留结束,我们回到了两人的家。

“下次什么时候能再来呢”

“春假吗?去年也是那样吧”

“是啊。下次大家能聚齐就好了”

“……是啊”

脱鞋将行李放在客厅,长途旅行的疲劳一下子涌了上来。

“艾玛。你要不要先洗澡?”

“诶!?”

“干嘛这么惊讶?你也累了吧,今天还是早点睡比较好”

“啊……嗯。说、说得对呢。那我就先洗了哦”

“嗯”

艾玛不知为何红着脸走向浴室。

门一关上,家中便弥漫开寂静。正因为一直沉浸在之前的喧嚣中,这份寂静反而令人安心,却又略显不足。

我在客厅沙发坐下,倚靠椅背。全身渗透着疲劳,眼皮沉重。

不久水声停止,过了一会儿,艾玛边用毛巾擦头发边回来了。

“久等了”

“嗯”

站起身时,仿佛同时卸下了沙发的柔软与身体的沉重。走向浴室的脚步虽有些踉跄,但一开门便被涌出的蒸汽包裹,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

旅途中积累的疲惫,回家后寂静中渗出的安心,一切都仿佛融入了这蒸汽之中。

淋浴后用热水温暖到身体核心,渐渐感到疲劳逐渐缓解。

闭上眼感受脸上的水流,旅行的记忆片段般复苏。喧闹的声音,欢笑的餐桌。

……还有,艾玛沉醉时的表情。

“……!咳、咳咳”

因突然浮现的记忆,独自呛到了。

在蒸汽中擦干头发和身体,穿上睡衣时,才切实感受到一天即将结束。

走出浴室,艾玛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待。

“啊,希罗酱”

“还没睡啊”

“嗯。……想着等希罗酱洗好”

“……这样啊”

对微笑着这么说的艾玛,我也回以微笑。

在艾玛身旁坐下。想说些什么,却想不出合适的话语。

“果然……还是家里让人安心呢”

在这样的沉默中,艾玛轻声低语。

“是啊。热闹也不错……但果然这里最好”

“嗯”

短暂的对话后,沉默降临。但那并非尴尬,而是融合了旅行余韵与安心的柔和沉默。

不久,艾玛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差不多该睡了吧”

“嗯,是啊”

以此为信号,我们各自走向自己的房间。

打开门,转向艾玛。

“晚安,艾玛”

“晚安,希罗酱”

交换话语后,关上了门。

在床边坐下的我脑中,满是艾玛的事。

『成为恋人吧』

结果那夜过后,我们之间并无特别的变化。那并非因为我没采取行动,而是大家一起玩雪莉带来的游戏,看诺亚画的画,观看蕾雅出演的舞台直播……没什么特别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是,即便那是不可抗力,沉淀在胸口的这份焦躁也不会消失。现在我们是“恋人”,彼此确认了那份特别。……本该如此。

(我们……是恋人吧?)

恋人。越是意识到这层关系,我心中想要奔跑般的焦躁就越发强烈。

恋人。那甜蜜的字眼,本该让胸口发热,却不知为何夺走了我的平静。

想触碰,想确认,想更深刻地刻下羁绊。唯有这样的冲动抢先,填满了理性的缝隙。

这份焦躁,绝非怀疑艾玛。

不如说怀疑的是我自己。

(我是艾玛的恋人……而艾玛)

人际关系对我而言并不稳定。看不见的它,会因一次小小的分歧轻易破碎。

轻易地,就破坏了。

所以我变得极其怯懦。害怕因某些原因破坏现在的关系。

正因为害怕失去,才越发强烈地渴求。

思念艾玛的心情在胸中盘旋,让我愈发笨拙。

躺在床上凝视手机。茫然滑动屏幕时,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

“怎么了?”

我一出声,门对面抱着枕头的艾玛现出了身影。

“希罗酱,对不起。吵醒你了吗?”

“不,正好打算睡。所以,有什么事吗?”

“嗯。……那个,可以一起睡吗?”

看到她手里拿着枕头时,就隐约猜到了。即便如此,再次从艾玛口中听到,还是有什么涌上了胸口。

“倒没关系……不过很挤哦?”

“那种事不重要啦。反而,能和希罗酱贴贴很开心哦”

“……这样啊。不,也是呢”

我点点头,为迎接艾玛挪到了床边。

“那么……打扰了”

艾玛急急忙忙爬上了我的床。

灯灭后,黑暗的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人。

而且,是在同一床被子里。

脑中理解这一现实后,心跳稍迟地加速了。

“………”

一旦意识到就感到羞耻,我转身背对艾玛躺下。

被子里感受到自己以外的温度,有些痛苦。

偶尔传来衣服摩擦声,此外别无他物。在温暖的沉默中,我的眼睛清醒得令人困扰。

就在这时。

忽然,有什么如画线般抚过我的后背。

那无疑是纤细柔软的……艾玛的手指。

第一次我什么也没说,装作没注意到。但之后艾玛的手指多次在我背上来回移动。

无法忍受那刺激,终于做出了反应。

“……在做什么恶作剧啊,艾玛”

我边说边转向艾玛。

于是。

“!”

在昏暗、连几十厘米外都看不清的房间里。

“希罗酱,终于肯看我了”

几厘米前艾玛的笑容,清晰可见。

“……不困吗?”

为掩饰羞耻问了无关紧要的事,艾玛眯眼笑了。

“有点困了……但因为希罗酱在旁边”

“这样啊”

“嗯”

黑暗中,艾玛的眼眸闪闪摇曳。

被那正面投来的视线扰得心神不宁,不由得握紧了被子。

“熬夜太晚会影响明天哦”

“嗯。但是,明天没什么特别的事……稍微熬一下没关系啦”

“……即便如此,无意义地熬夜也不正确”

“有意义哦”

被子里,轻轻伸来的艾玛指尖触到了我的手。

从触碰处开始,热量如波纹般扩散全身。

“…………”

无言地,我将自己的手指缠上艾玛的手指。

指与指交缠的瞬间,被中的温度进一步升高。

我与艾玛的呼吸交融,香艳的沉默愈发扰乱我的心脏。

“……希罗酱的手,好暖和”

艾玛细声低语。

那声音甜美,令人发痒。

“你也很温暖哦”

我回应道。对话就此为止,之后无话。唯有交缠的手指传递着我们的心情。

交叠的手与手之间,微微渗出汗珠。但并不觉得不快。反而像是明确感知彼此热度的印记。

(……而且)

手指被汗水濡湿。

那让我鲜明地回想起那夜的事。

“……艾、玛”

不经意漏出的声音竟如此娇媚,连自己都惊讶。

嘶哑的声响在黑暗中异常清晰地可闻。

艾玛微微动了动身子,重新紧紧握住我的手指。

“怎么了?”

低语般的声音传入耳中,心脏猛地一跳。

无法抑制背上窜过的颤抖,我轻轻靠向艾玛。

黑暗中,彼此呼吸交融的距离。

那近在咫尺不断动摇着我的理性。

几乎要失控的我,反射性地移开视线避开艾玛。

“希罗酱”

呼唤名字的声音,试图拉回逃开的视线。

五秒……十秒……。背过脸的我,手被艾玛紧紧握住。

无法忍受,我再次面向艾玛。

视线交汇的瞬间,艾玛噗嗤笑了。

“……要做吗?”

艾玛的大腿滑入我的双腿之间。触碰的触感令我心悸。

“………”

咽下口中积存的唾液。连喉咙吞咽的声音在黑暗中都觉得异常响亮。

心脏如暴走般狂跳,身体愈发炽热。

艾玛仿佛享受着我这般反应,进一步靠近。

吐息掠过脸颊,触到甜美湿润的空气。

事到如今已无法后退。

“艾玛”

呼唤着名字,轻轻吻了上去。虽是浅尝辄止的吻,艾玛却立刻深深覆上唇瓣不容逃离。

“嗯……”

吐息与舌交缠,无法呼吸渐渐痛苦。

胸中涌上的甜美麻痹,证明着我正沉溺于艾玛。

彼此脱去身上的衣物与内衣,以赤裸之身相拥。

“……!艾玛……”

换气的间隙漏出的声音,也被她吞没。

被子里,相叠的肌肤惊人地炽热,指尖每次触碰都令背脊颤抖。

柔软的触感与从中传来的急促心跳,比任何事物都雄辩地诉说着我们怀有相同心意。

“希罗酱……”

耳边的低语带着颤抖,却蕴含着确切的渴望。

不待话语继续,再次封住嘴唇。

在交融般的吻中,我痛感自己被她何等渴求,也无法不回以相同的炽热。

“哈啊……希、希罗酱。有件事……想拜托你”

吻与吻的间隙,艾玛似乎想请求什么。

“什么……事?”

“这里……想让你用力吸一下”

艾玛用手指咚咚地轻点自己的脖颈。

“那倒没关系……但为什么?”

“别问啦”

“……知道了”

一瞬间疑惑着是什么意思,但决定尊重艾玛的愿望。

将脸凑近艾玛的颈项,肥皂的香气搔痒鼻腔。

明明用的是同款香皂,但从艾玛身上飘来的香气却让我心绪不宁。

当嘴唇轻轻贴上颈项的瞬间,艾玛的身体微微一颤。

肌肤的柔软与温暖,让胸口的鼓动愈发高昂。

“嗯……”

耳边漏出甜美的声音。

如同被引诱般,我更加用力地吸吮。

“……哈啊”

松开嘴唇。能看到我刚刚亲吻过的地方,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痕。

“希罗酱……留下痕迹了吗?”

“嗯……。啊啊,留下了哦”

“这样啊”

艾玛点点头,怜爱地用指尖轻抚我留下的印记。

“吻痕……我一直很憧憬呢”

“……为什么?”

“因为,这样会感觉我是属于希罗酱的吧?”

艾玛有些害羞地笑着,但抚过颈项的指尖却未曾停歇。

这句天真无邪的话语让我的胸口愈发灼热。

“……你真是……”

我试图寻找接下来的话语,但爱怜与喜悦交织,终究未能顺利说出口。

艾玛看着这样的我,恶作剧般地眯起眼睛。

“呐,再多留些印记好不好?”

被她仰视的目光诱惑,我沉默着再次凑近。

在爱怜之中,感受到一丝微小的占有欲正在萌芽。

想将艾玛据为己有。连一丝一毫都不愿让给他人。

我将她搂入怀中,更用力地在颈项印下亲吻。

“希罗酱……喜欢你……”

艾玛的话语洒落在我的头顶。

想要更多地感受艾玛,手抚上她的侧腹。

“嗯……好痒啊”

艾玛边笑边说,像是报复般也开始抚摸我的侧腹。

“喂,住手啦艾玛”

我停止亲吻,劝诫着艾玛。但艾玛的手并未停下。

“好痒啊”

“希罗酱也一样哦”

如此说着,两人相视而笑。彼此抚摸肌肤的手都未停下,渐渐地,从微笑的嘴角溢出的吐息变得灼热。

“嗯……希罗酱”

艾玛的手离开了我的侧腹。不难想象那手在寻求着什么。

我的手也从艾玛的侧腹悄悄向下滑去。艾玛的手也模仿着我的动作,不久,两人的手都抵达了各自的私密处。

“嗯……嗯呜”

艾玛的手温柔地抚弄着我。麻痹般的刺激感冲击着头脑。但与上次被她抚弄时相比,我有了足够的余裕去客观看待这冲击头脑的快感。

酥麻。搅乱。然后……很舒服。

在艾玛的手中,我确实感受到了愉悦。

“啊……艾玛”

尽管头脑几乎要炸裂,抚摸艾玛的手却未停下。渐渐地,感觉到触碰的手变得湿润,准备工作已然就绪。

像之前那样,轻轻弯曲手指。中指的第一关节没入其中,与此呼应,艾玛发出一声轻微的娇喘。

“没关系吗?”

“希、希罗酱……! 没、没关系,所以! 继、继续”

“啊啊,知道了”

缓缓地,像是要撑开般将中指深入。艾玛容许并接纳了我的动作。

“那、那个……希罗酱”

“怎么了?”

“就是……能不能……再放一根手指进来?”

“……可以吗?”

“嗯,我觉得没问题的”

艾玛用湿润的眼眸恳求着我。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根本无法拒绝。

我稍作犹豫,像是要填补中指与艾玛之间的缝隙般,将无名指也侵入了进去。

“嗯……嗯嗯呜!”

用两根手指在内里缓缓描摹,艾玛的身体弯成了”く”字形。

“希罗酱……希罗酱!”

手指上下移动。原本在动作的艾玛的手已然停下,仅是我的手指所带来的刺激就已让她应接不暇。

看着如此可爱的艾玛,不由得想稍微捉弄她一下。

“怎么了,艾玛。手停下来了哦”

“嗯……欸?”

“我希望艾玛也能碰碰我呢?”

“希罗酱……嗯—……!”

艾玛露出略带不满的表情,开始动手。力不从心体现在动作上,她有些粗暴地玩弄着我的内部。

“嗯……艾玛……!”

两人躺卧着,互相用手指抚慰着对方。为了忍耐不泄出声音,时而会用纠缠的舌或舔舐胸脯来蒙混过关。

如此交合之中,下腹部某种濒临爆发的感觉逐渐凝聚。

先一步到达极限的,是艾玛。

“希罗酱……! 已经,要去了……!”

“嗯……可以哦”

一边亲吻着颤抖的艾玛,一边持续动着手指。我没有停下手指的动作,反而更深地推进。

两根手指,被她内部痉挛般的脉动所包裹。艾玛的吐息越来越灼热,然后。

“嗯嗯……嗯嗯呜——!”

刹那间,艾玛的身体猛地弹起,紧紧绞住了我的手指。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般安静。

下一刻,她粗重的喘息弥漫了整个房间。

通过指尖和胸口深处,我明白她已经到达了顶峰。

“哈啊……哈啊……”

汗珠沿着急促喘息的艾玛的脸颊滑落。

艾玛脸颊上流淌的汗水,在枕头上留下了小小的湿痕。

在紊乱的呼吸间隙,颤抖的吐息拂过耳际,那份灼热让我的心脏仍无法平静。

需要点什么,来稍微冷却一下这热度。

“我去拿水。稍等一下。”

我撑起身体,打算去客厅。从床上起身的瞬间,艾玛的手抓住了我的手。

“艾玛?”

“不用了,现在不必做那种事。”

说着,艾玛拉住了我的手。我就这样被牵引着倒回床上。

“对不起呢,希罗酱。又只有我一个人舒服了。”

“艾玛……那种事,不必一一在意。”

“会在意的。我觉得这种事,要两个人都舒服才好嘛。”

说着,艾玛从身后抱紧了我。艾玛的头靠在我的肩上,从那传来的重量与体温让胸口微微温暖起来。顺带地,意识也被背后触及的柔软触感所夺走。

从身后环抱过来的手臂力道出乎意料地强,仿佛在发誓绝不放开我。

抱着我的手臂缓缓向下滑去,抚摸着我的下腹部。

“继续了哦。”

艾玛的手如同在寻找入口般开始玩弄。不久,找到入口的两根手指,进入了我的内部。

“……!”

身后同时被玩弄着胸脯和深处,即将熄灭的火焰猛地燃烧起来。

但是,视野中却没有艾玛的身影,一种不知正在侵犯我的手指属于谁的错觉侵袭而来。

这份不确定感,让胸口深处躁动不安。心跳如擂鼓,喉咙干渴。

“艾玛……”

“怎么了,希罗酱”

在耳畔落下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确认了那声音确实属于艾玛,我稍微安心了些。

“脸……想看着”

“嗯—……为什么?”

“想感受你……看不到你,会不安。”

我坦率地回答,艾玛轻声说了句“这样啊”,漏出轻笑。

“……既然这样的话”

艾玛话音刚落的瞬间,我的颈项突然传来一阵锐痛。

“……!”

错觉般强烈的感觉,仿佛皮肤要被咬破。但,仅仅一瞬间的延迟后,我意识到那是被咬噬的痛楚。

“痛吗?”

艾玛担心地问道。

我缓缓摇了摇头。

“有一点,吧。……但是,不讨厌。”

与接吻相比,痛楚并不甜美,甚至有些冰冷。

但,贯穿头脑的冲击却是相同甚至更甚。

通过被艾玛咬噬,我更强烈地感知到了艾玛的存在。

“这样啊。……那就好。”

“啊啊。但是嘛……别留下太深的痕迹就好。一点点的话还行。”

“嗯,知道了哦。”

艾玛的牙齿,再次陷入我的肌肤。但力道比刚才轻柔,饱含情意。

轻轻陷入的牙齿触感,渐渐从痛楚转变为舒适的麻痹。

“嗯……”

肩膀被咬着,胸脯和私处被玩弄着,我的极限也渐渐临近。

前几晚也曾经历过的,感官爆发般的冲击。那感觉再次降临。

“艾玛……已经……嗯嗯!”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艾玛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希罗酱,最喜欢你了。”

“啊……我也……! 最喜欢了,艾玛!”

互相呼唤着名字,强烈地确认着彼此的联系。

这一次,这成为了最后的扳机。

“嗯嗯嗯! 啊啊啊!”

以最大震度,大脑、全身都在颤抖。能感觉到脑内有大量什么在分泌。

感觉无比巨大,具体是怎样的感觉却难以言表。

有太多东西混杂在一起,无法用语言形容。

所以,只有一件,唯一一件我能说出的是:

“艾玛……那个,太好了,呢。”

将笨拙的感想,传达给艾玛。

“嗯。……最喜欢希罗酱了。”

“我也是。”

变换姿势,与艾玛面对面。然后无需约定,相互紧紧拥抱。

相拥着躺在床上,相视而笑。

紧张与高昂都已远去,留下的只有温和而满足的舒适感。

“喜欢你。”

“啊啊。……要说多少次你才满意啊?”

“说多少次都不够哦。”

“呵呵,是吗。”

与艾玛交谈着,感受着温和的暖意。

做着这些的时候,渐渐感觉眼皮沉重起来。

相牵的手的温度,依偎的身体的重量,都融化在微睡之中。

不知不觉间,连谁先睡着也无从知晓,我们交织着平稳的寝息。

“不过话说回来,艾玛对这方面的事情是不是稍微有点了解?”

我边说边将视线转向身旁,只见浸泡在浴缸里、热水没至肩膀的艾玛正用手指啪嗒一声轻弹着水面。

缠绵过后,我们筋疲力尽地相拥入眠。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决定先泡个澡洗去汗水。平时很少注满的浴缸此刻盛满了热水,两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

比起独自舒适地淋浴,我们更愿意优先选择共处的时光。

水蒸气弥漫的浴室仿佛与世隔绝般安静,只有我们的声音与水声在空气中回荡。

“你、你说的那方面是……?”

艾玛双颊绯红地笑着,不知是因蒸汽熏蒸,还是出于羞涩。

从她的反应来看,显然完全明白我在指什么。

我将后背靠在浴缸边缘,深深吸入温热的空气。

安心感如同逐渐融于热水中,与身旁艾玛的存在感交织在一起,让我的胸口缓缓涌起暖意。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吧?还是说,你想对我有所保留?”

“不是这个意思……但这样显得我好像变态似的”

“难道不是吗?”

我出言调侃,艾玛立刻鼓起脸颊不满地朝我脸上泼水。

“……人家只是普通地上网查了查嘛”

“这样啊”

“嗯。……因为我一直都想和希罗酱做这种事”

说着,艾玛又怜爱地轻抚颈间残留的吻痕。这个动作我已经见过无数次。

“就这么开心吗?”

“嗯。……一直都很向往”

望着眯起眼睛的艾玛,我也伸手触碰自己的脖颈。缓缓摩挲时,指尖触到了艾玛留下的咬痕。

就像给属于自己的物品认真署名般,这个痕迹可谓具有同等意义。

“……确实,感觉不坏”

听我这么说,艾玛顿时喜笑颜开。

“呐,艾玛”

忽然,我唤了艾玛的名字。

“怎么了,希罗酱”

“你……明天有空吧?”

“诶?嗯,是啊”

“那么,可以占用那段时间吗?在家悠闲度过也好,出门去哪也行。只要和你在一起”

“希罗酱……!嗯,就这么办!我正好有想和希罗酱一起去的咖啡店!”

“那正好呢。那么明天去吧”

“嗯!啊,不过新开的蛋糕店也不错呢。唔——”

“哪里都行啦。而且,明天不去改天去也行吧?”

“对、对啊!啊哈哈,我太高兴有点着急了”

艾玛红着脸掩饰般笑着,就像是在水面激起的小小波纹。

“好期待呢,希罗酱!”

天真笑着的艾玛的声音在浴室中回响。

那声音中感觉不到一丝对明天的恐惧。仅仅充满了对明天的期待。

在这一点上,我与她不同。

(……艾玛,她)

艾玛一定有很多想和我做的事吧。

和成为恋人的我。

想一起出门。想牵手。想接吻。想留下痕迹,也想被留下痕迹。

因为有具体想做的事,明天的轮廓才如此清晰。心中充满期待。

而我,什么都没有。只要被艾玛允许,待在她身边就满足了。

除了这份恋人关系,我别无所求.

这份无欲,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是一种罪。

想必正是这份罪孽,造成了侵蚀着我的恐惧。

因为明天的轮廓模糊不清,才会不安。因为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才无法产生期待。

思考着。我想和艾玛做的事。

向艾玛渴求的事。

“呐,艾玛”

“嗯,怎么了?”

“你在网上查到的,还有其他会’做’的什么事吗?”

就算思考,也不可能轻易想到。

所以现在比起焦急地寻找思路,还是优先实现艾玛的愿望吧。

“……说了的话,会做吗?”

“嘛……会尽力而为的”

“那么,有一件想为你做的事”

“不是我对你做也可以吗?”

“嗯。那个也想,但首先我想做”

“这样啊。……那么,是什么?”

“那个……想用嘴为你做”

“……………………等等”

“你、你不愿意?”

“抱歉……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没关系!交给我吧!”

“稍……不,等等艾玛!”

即使成为恋人,我和艾玛的生活也并没有发生什么重大改变。

寒假结束大学生活再度开始,考试临近就专心备考。

考试结束有了空闲就两人出门,回家后共进晚餐。挤在狭窄的浴室,依偎在窄小的床上入睡。偶尔为了确认心意,也会结合。

但这一切都不是“特别”,而是自然积累的日常的一部分。

没有戏剧性的变化,也没有重大事件发生。

只是早晨醒来时身旁有艾玛。

黄昏归途两人并肩而行。

在餐桌相对而坐,谈笑琐事。

这般点点滴滴化为确切的幸福,充盈我的心。

感到幸福。

但一丝不安无法消散。

越幸福,就越想象破碎时的痛苦。

身旁安睡的艾玛,明天也会在一起吗。

这份不安,无法消失。

与胸中扩散的温暖同等,如影随形的那份不安,无论如何都无法拭去。

欢笑、触碰、确实作为“恋人”结合,心的某处却总在恐惧。

『对不起。我已经……无法和希罗酱在一起了』

无凭无据的想象,从意识的缝隙悄然逼近。

每当此时,我便寻找艾玛的手紧紧握住。

想感受体温,获得安心。

不想放开这份温暖。为此我什么都愿意做。连自己的生活方式,都可以改变。

对现在的我而言,所有行动原理的中心都有艾玛存在。

『即使希罗酱你改变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浮现的噩梦,以我过去的言语为骨架成形。

理解了曾经抛出的刀刃有多么锋利。

理解着,后悔着。

但也明白不能总是这样被后悔击垮。

(艾玛……我)

从初次结合的那天起,就一直在思考。

想和艾玛做的事。

为了构筑明天。

这样思考着,不知不觉季节已到了晚冬。

早晚的风依旧寒冷,呼出的气息仍泛白,但街上的阳光已开始掺入一丝春意。

翻看日历,三月已近在眼前。

(三月了呢)

说到三月,是毕业、升学,以及重新开始的季节。但对现在的我而言并无太大意义,重要的是三月一到,艾玛的生日就快来了。

送什么才能让她最开心呢。

该如何最大程度传达珍视艾玛的心意呢。

越想头脑越沸腾。

那是作为恋人理所当然的苦恼,同时也是幸福的烦恼。

但时间不会因烦恼而等待。

日常依旧流逝,带着我前行。

在平坦的日常中,唯有确实迫近的“那一天”散发着光芒,持续占据我的思考。

三月五日。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对我们而言却是十分重要的节点。

今天是艾玛的生日,也是我作为恋人第一次为她庆生的日子。

我不禁想起不久前我的生日。艾玛预订了一家明显超出大学生消费水准的餐厅,还送了一对情侣耳环作为礼物。早晨看着她幸福地戴上耳环的模样,我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幸福。

回想起那天,胸口便涌起暖意。

她为我如此精心准备的心意让我欣喜,又有些害羞,更重要的是,我为能站在她身旁感到骄傲。

(所以这次轮到我了)

我想让今天成为艾玛难忘的一天。

对我亦是如此。

看着艾玛的笑容,我也想拥有自信。

想要相信明天我们依然能在一起。

为此,我思考至今。

准备早餐时确认着今日行程,艾玛从卧室来到客厅。

“早上好,希罗酱”

“嗯。早上好,艾玛”

艾玛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瞥向我,欲言又止。

她那模样让我不禁莞尔。

“先坐下吧,艾玛”

“好、好的”

艾玛坐下后,我也随之落座,说出准备好的祝福。

“生日快乐,艾玛”

“!嗯、嗯。谢谢你,希罗酱!”

艾玛顿时笑逐颜开。仅仅一句祝福就让她如此欣喜。

光是看到这个,我的内心就感觉被填满了。

“话说艾玛,今天呢……”

“嗯。当然空出时间了哦”

我事先请她为我把今天一整天都空出来,她当场就答应了。

正因如此,我肩负着重大的责任。

“吃完早餐就出发吧”

“好!”

看着眼前幸福地啃着吐司的艾玛,我的决心愈发坚定。

“……艾玛”

“嗯,怎么了?”

“我要让今天成为难忘的一天。所以,请期待着”

艾玛眨了眨眼,柔软的脸庞绽放笑容。

“我很期待呢”

那个笑容里,没有丝毫怀疑。

这份天真的信任,有力地推动着我的后背。

不安与紧张在触碰到她笑容的瞬间,全都化为了力量。

离开家后,我们前往稍远的购物中心。

恰逢休息日,人流如织。带着冬日余韵的风拂过脸颊,但阳光柔和,正是牵手散步的好天气。

往来人群的笑声、商家的宣传广播、飘着甜香的咖啡馆……所有一切都营造出假日氛围。

“有什么想看的吗?”

“唔……我在犹豫要不要买新衬衫”

“那就去看看吧。有合适的我送你当礼物?”

“不、不用啦!”

“不用客气。今天是你生日,就当是生日礼物收下吧”

“……那样的话,我更不要了”

听到这话艾玛停下脚步,微微噘嘴望过来。

“难道希罗酱……没给我准备礼物?”

她这样闹别扭瞪人的模样可爱极了。

“放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另外准备了给你的礼物”

“!这样啊,太好了!我好期待希罗酱会送什么!”

艾玛用力摇晃交握的手,像孩子般自由,同时又让我感受到了作为恋人的分量。

“不用着急。今天还很长”

并肩走在人群中,交握的手传来阵阵暖意。

周围的喧嚣与假日的热闹,都因她的存在而融化远去。

艾玛对我嫣然一笑,我也回以静静的微笑。

想将今天变得特别。

不仅是庆祝,更想成为能展望彼此未来的一天。

怀着这样的决心,我们缓缓走入人群。

“艾玛。我其实有想带你去的地方,可以吗?”

艾玛眨眨眼,立刻绽放笑容。

“嗯,当然可以!”

“……谢谢。那走吧”

结束购物和午餐后,我们离开购物中心。

目的地需步行一段距离,我们走向远离城市喧嚣的安静街道。

“马上就到樱花季了呢”

艾玛轻声说道。

从购物中心延伸的街道旁,栽种着还带着坚硬花苞的樱树。

枝条在寒风中摇曳,坚硬的花苞微微颤抖。

但阳光却带着某种柔和,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绚烂季节。

面对即将来临的春季,艾玛眯起眼睛微笑。

“今年想赏樱呢。去年时机不好没看成”

“啊,确实如此”

去年艾玛邀请了汉娜和雪莉计划赏樱,但当日大雨将所有樱花都打落了。那时她遗憾的表情,我至今仍清晰记得。

“难得大家都准备了便当呢”

艾玛耸着肩苦笑着回忆。

“希望今年天晴呢”

“是啊。还得再和雪莉她们协调日程”

“……只有我和艾玛两人也行”

“!那就赏两次吧!和大家一次,再和希罗酱单独一次!”

“真贪心啊”

“嘿嘿”

看着开心的艾玛,我的日程表上又多了两个计划。

和艾玛在一起的日子,一点都不觉得无聊。

成为恋人才几个月,但这段时间比我人生任何时刻都鲜明而充实。

无论是去看樱花的日子,还是之后的日子……一切都可以与艾玛一起。

我静静呼气,稍稍握紧身旁艾玛的手。

步行约十五分钟后,我在某栋建筑前停下脚步。

“到了,就是这里”

“这里……是摄影棚?”

艾玛好奇地仰望着所谓的写真工作室。

这栋坐落在远离都市喧嚣的宁静街道上的建筑,以白色为基调的外墙配有大窗,设计充分吸纳柔和的自然光。

不张扬却散发着精致氛围,仅是站在门前就被凛冽的空气包裹。

透过玻璃能看到简约而高品质的家具,装饰的干花和小物件为空间增添静谧色彩。

仿佛只有这里时光流淌得特别缓慢,令人不禁想深呼吸一口。

“好漂亮的建筑……”

“是啊。……那么,快到预约时间了。进去吧”

推开门,轻快的铃铛声迎接我们。

“我是预约的二阶堂”

向走近的工作人员报上姓名,对方以愉快的笑容迎接。

“恭候多时了。请往这边”

跟随工作人员的引导,我们走向工作室深处。

内部空间延续外观印象,展现精致而温暖的空间。

白墙与木地板温柔融合,配合从窗户洒落的自然光,随处放置的复古风格桌椅,让空间增添了些许沉稳感。

“哇……”

艾玛轻轻倒吸一口气。

她的视线前方,是装饰着满墙干花的拍摄区域,以及悬挂着大幅布料的简约背景幕。它们随着光线的变化,展现出各异的神采。

工作人员熟练地说明:

“今天预约的是婚纱照拍摄。礼服在这边的准备室”

“诶?!婚、婚纱?!”

艾玛大声惊呼,猛地转向我。

她的脸颊瞬间染红,圆睁的双眼毫不掩饰惊讶。

“等、等一下希罗酱……这这这、怎么回事?”

我轻咳一声,简洁回答:

“就是字面意思。今天为你准备的”

“可、可是……”

“想作为今天这个特别日子的纪念。……不喜欢吗?”

“不是这个意思……但这是婚纱照啊?”

“是啊。当然,我也理解其中的含义”

婚礼。那是彼此誓言未来的象征。

这个词带着不容玩笑的特殊分量。

“我想和你共同走向未来……希望将这份心意表达出来”

说出口时,自己都觉得胸口发热。

正因这份心情如此的确凿而热烈。

艾玛沉默地注视着我,最终轻轻笑了。

“……太狡猾了,希罗酱。被这么说的话,根本没法拒绝啊”

她的眼眸湿润,却闪烁着无疑的喜悦。

“……谢谢你,艾玛”

我向一旁等待的工作人员使眼色。工作人员温和地点头,带着艾玛前往准备室。

独自留下的我在工作室等候区的复古椅上坐下,深深呼吸。

午后阳光在白墙上投下柔和的影子。

与外界喧嚣无关的时光在这里静静流淌。

(艾玛……)

对我突然的提议虽然惊讶困惑,但她最后露出了笑容后点头。

光是回想那个笑颜,胸口就泛起暖意。

看表才过了几分钟。

但等待的时间感觉比平常漫长许多。

偶尔隐约听到准备室传来艾玛与工作人员交谈的声音。

虽听不清内容,但每一声都像是艾玛正在变化的证明,让我的心无法平静。

工作室挂钟秒针转了十圈左右时,准备室传来迟疑的脚步声。

“希、希罗酱”

被唤名字转身的瞬间。

“啊”

我的视线被牢牢钉住。

视线前方是身着纯白婚纱的艾玛。

柔软的布料浸润着从窗户洒落的自然光,泛着柔和的光晕,勾勒出她的身形轮廓。从胸前至衣摆的线条流畅而细腻。随着步伐轻轻摇曳的裙摆,仿佛将空气都温柔地拥入怀中。

裙裳的纯白,愈发衬托出她通透无瑕的肌肤,而脸颊泛起的那抹红晕,更凸显了这份纯粹无邪。就连那略显紧张地将手指紧紧交叠于胸前的动作,也尽显新娘子的楚楚动人。

“怎、怎么样……?”

沐浴光线的眼眸混合着羞涩与期待,那一瞬的表情直击心胸。

“啊……”

思考之前,颤抖的感叹词已脱口而出。

既是我熟悉的艾玛,又像是初遇的特别存在。

美得令我只能屏息。

“二阶堂小姐。可以的话请牵起您伴侣的手”

工作人员对愣住的我说道。猛然回神发现面前的艾玛正怯生生地伸手。

握住伸来的手时,我瞬间犹豫了。

那只手包裹在令人想起积雪的纯白中,不染丝毫杂质。

对我而言,白色意味着正确。

是无垢、纯洁、绝不可玷污的颜色。

包裹在纯白中的艾玛的手,既与以往相同,又仿佛截然不同的存在。

看到递出的指尖微微颤抖,我的胸口也泛起涟漪。

(可以触碰吗……真的,像我这样的人)

犹豫掠过心头,但下一秒注意到艾玛的瞳仁正笔直注视着我。

那目光中没有不安,只有全然托付信任的光彩。

我缓缓将手叠上艾玛的手。

指尖重合的瞬间,柔和的温暖满溢掌心。

那不仅是体温,更是沁入心扉的真实的暖意。

“希罗酱?”

“!啊,抱歉。不小心看入迷了”

“……这样啊”

艾玛眼眶湿润,眼睛颤动似要落泪。但她忍住,随即轻盈一笑。

那微笑如花朵绽放般宁静温柔,洗净了我所有迷茫。

“果然……白色非常美丽”

零落的话语如泪滴般滑落。

胸口发热,喉咙哽咽。

能触碰这份纯白的,只有我。

全世界唯独我一人。

“过来,艾玛”

牵引艾玛的手。她虽在意裙摆,仍慢慢配合步调走到我身旁。

工作人员引导我们走向工作室深处……踏入拍摄区的瞬间,那里宛如脱离现实的圣域。

从大窗倾泻的自然光柔和洒落,每当白墙上的蕾丝窗帘摇曳,光粒便梦幻般散落。

“……好厉害”

艾玛轻声惊叹,睁圆双眼。

被光照亮的纯白婚纱,宛如在此绽放的独枝花朵般闪耀。

望着她的侧脸,我轻轻推了推她的背。

“来,去拍照吧”

“……话说,为什么希罗酱没换衣服?”

“啊。今天只有你拍”

“……………………为什么”

艾玛鼓着脸颊瞪过来。

“……因为今天你是主角。我在会碍事吧?”

“才没有。希罗酱不在就没有意义了”

“就算这么说……我预约的是单人套餐。任性要求会给店家添麻烦”

我这样推脱,艾玛仍噘着嘴看向工作人员。

“请容我冒昧提议……既然是难得的纪念日,两位一起拍摄如何?”

“你看!”

艾玛顿时容光焕发。

“可、可是……”

“费用无需担心。双人拍摄套餐价格不变,若允许本工作室使用二位照片作为宣传素材,还可以进一步折扣”

“你看,希罗酱!”

被艾玛和工作人员步步紧逼,无处可逃。

最终无处可逃的我被工作人员带进准备室。

“二阶堂小姐的身高……这件礼服如何?”

出示几件礼服后,我无奈选择了最先映入眼帘的一件。

“请让我协助您更衣”

“啊……好”

被工作人员催促站在镜前,选好的礼服已准备就绪。

纯白布料触手柔滑,轻盈中带着某种扎实的重量感。

“正在为您调整肩线”

随着工作人员利落地重新系带,我紧张地浅促呼吸。在家穿和服的经验让我对正装还算熟悉,但这布料仿佛承载完全不同的意义,每次触及肌肤都令心跳加速。

“非常合身呢”

听到工作人员的声音,我僵硬地点头。

镜中映出的本应是熟悉的自己——却宛如凝视某个陌生人。

“……会有大学生两人来拍吗?”

我不禁问道。

工作人员浮起温和笑容回答:

“虽不常见,但也是有的。想要为重要纪念日或人生节点留下珍藏的客人。留存只属于二人的回忆,与年龄无关”

“……这样啊”

声音微弱得自己都惊讶。

镜中的我确实配得上”特别之日”的模样。

但同时也觉得这像是勉强自己……对于承担未来似乎过于沉重。

纯白布料仿佛将我带往某处远方。

在那里感受到的是。

“……我很不安”

不经意漏出的声音带着颤抖。

喉咙干渴,胸口沉重。

“不安吗?”

“是的。艾玛……今天和她一起拍照……如果将来分开了,我站在她身边这件事会不会变成诅咒……”

本应美好的回忆,或许会成为伤害未来艾玛的尖刺。

在未来真正的婚礼上,站在她身旁的或许不是我。

一想到这些,就无法轻易站在她身边。

“……您非常珍视她呢”

“是的。很珍视……觉得绝不能伤害她”

透过镜子与工作人员目光相交。

那眼神无比温柔,带着贴近不安的我的柔情。

她一定见过许多像我们这样的关系吧。被这份温柔牵引,我不慎说漏嘴:

“我知道很奇怪。嘴上说着珍视,却想让她独自穿婚纱……明明是约定持久幸福的地方,我自己却不愿站在那儿。不负责任……不正确”

工作人员没有打断,静静倾听。

片刻后,以温和声音轻声告知:

“听说过结婚忧郁症(Marriage Blue)这个词吗?”

“……至少听过这个词”

记忆中那是指临婚前突然被不安恐惧侵袭的状态。

“大家都会不安的。就在前不久,还有客人在拍摄前突然厌烦地回去了”

“……这种事可以说吗?”

“确实呢。请务必保密”

工作人员开玩笑般耸耸肩。

那动作让紧绷的空气骤然缓和。

“所以啊。不必如此钻牛角尖。二阶堂小姐怀抱的绝非特例。大家或多或少都怀着类似不安站在这里”

“……这样啊”

这份不安并非我独有。

得知并非只有我脆弱,感觉紧张稍稍缓解。

“所以……不如将今天想成不是正式演出,而是为了未来某日的预演?”

“……预演”

“是的。为了将来能正式与您的伴侣缔结誓约”

镜中的自己仍僵硬地站着。

今天的我或许尚不足以让艾玛幸福。

但这还只是练习。

也是为了发现自身的不足。

若能迈出这一步,就能邂逅未知情感,看清今后该做什么。

这样慢慢打磨自己就好。

为了终有一日能成为配得上站在艾玛身旁的人。

为获取那样的未来,我才站在这里——如此想到。

微小的期待在胸中萌生,紧绷的弦缓缓松开。

我深吸气,对镜中的自己静静点头。

身着白纱的自己,似乎比刚才挺直了些许。

“我们走吧”

“……好”

我背对镜子,走向艾玛所在。

在准备室门前做了一次深呼吸。

门后有等待我的人。

我注意到自己搭在门把上的手正微微颤抖着。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仿佛在试探心底最后的犹豫。

深吸气,再轻轻呼出。

(没问题的。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用这句话推动自己,缓缓转动门把。

随着合页轻微吱呀声,光线涌入。

“希罗酱……!”

艾玛雀跃的声音最先迎接我。

“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事。……希罗酱,好漂亮”

直白的赞美击中心胸。

胸中紧绷的弦倏然松开,不禁呼出气息。

“谢谢。但站在你身边就相形见绌了”

“才没有!希罗酱比我更漂亮!”

“不,你更耀眼”

“希罗酱!”

“艾玛”

“……啊哈哈”

“……呵呵”

两人相视,同时笑出声。

方才勒紧胸膛的不安如谎言般消散。

笑声后的寂静反而令人舒适。

仅仅只是站在艾玛身旁,就感觉世界充满色彩。

“来,走吧”

我伸出的手被艾玛紧紧回握。

那力量虽小,却确实牵引着我向前。

二人并肩走向工作室深处洒满光的拍摄区。

“二位请拿好这个”

工作人员递给我们花束。

递来的花束由柔和的白色花朵制成。

“好美”

“是啊。虽不太懂花,但很漂亮”

“这是银莲花(Anemone)”

工作人员温柔告知:

“花语是’希望’、’期待’哦”

“希望……吗”

我不禁重新端详花束。

纯净的白色花瓣沐浴着光芒,呈现出清丽剔透的质感,仿佛暗示着捧起这束花的人们那澄澈通透的未来。

“适合你拿着,艾玛”

“说什么呢希罗酱。这种要两人一起拿的呀”

“这、这样吗”

瞥向工作人员,对方连连点头。

“明、明白了”

与艾玛一同手持花束。

“那么,要拍摄了”

工作人员稍退,举起相机。

从深处透出的光芒,恰似将二人温柔包裹般倾泻而下,纯白的花束与纯白的婚纱交相辉映,流转着令人目眩的晶莹光晕。

“请稍微靠拢一点……对,非常完美”

依指示与艾玛并肩,她的体温从身旁传来。

嘴角不禁微微放松。

“好,请保持微笑”

相机快门发出轻快声响。

瞬间被裁切进相片。

将来某天回顾时,我会想些什么呢。

那时身旁会是谁呢。

一切仍在遥远未来中。

但此刻艾玛确在此处。

并肩而立,共持花束,伫立于同一片纯白。

这一事实温柔的包裹并融化着对未来的不安。

“拍摄到此结束。二位辛苦了”

工作人员柔和的声音响起,因紧张而僵硬的肩膀骤然松懈。

艾玛轻呼一声”呼……”,随后抱着花束转向我。

“……结束了呢”

“是啊,转眼间就……感觉如何?”

听到我的询问,艾玛无比幸福地点头。

“谢谢你,希罗酱!给我留下了这么难忘的回忆”

“……是吗。那就太好了,真的”

望着艾玛的笑容,胸中逐渐蔓延开温暖的感觉。

啊,能来这里真好——

我由衷这么想。

“那么,我们回去吧”

“啊,等等。艾玛”

我叫住正要返回准备室的艾玛。看着她被叫住后疑惑的表情,我向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工作人员领会我的意图,静静点头走近。

“请”

工作人员递给我一个小盒子。这是离开准备室前约定好信号就交付的东西。

“希罗酱?”

我没有回应呼唤声,而是从正面笔直凝视艾玛的眼睛。

“艾玛,生日快乐”

第二次的祝福让艾玛虽然困惑仍笑着接受。

“咦?啊,嗯。谢谢……?”

“我考虑了很多。什么礼物能让你高兴……”

若只是让她开心,或许还简单些。

但我觉得仅仅让她开心还不够。

想要赠送能留下形体的东西,能在回顾时想起今日的东西,能让人相信未来的东西……想送上能实现如此奢望的礼物。

反复思考……最终只想到这个。

是否送出去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犹豫。

甚至想过藏在胸口,回去时不让艾玛发现偷偷扔掉。

因为我明白送出这份礼物的重量。

但是,在二人共穿纯白婚纱体验幸福后,我做出了决定。

站在同一片光芒中,梦想同一个未来。那段美好推动着我向前。

想要相信与艾玛的未来——

我打开从工作人员那里接过的盒子,怀着祈祷般的心情轻轻递给艾玛。

“希罗酱……!”

看到盒中内容的艾玛睁大双眼,泪水盈眶。

视线前方是两枚银戒。

“可能有些自作主张,但你睡着时我量了尺寸。所以大小应该正合适”

“嗯……!”

艾玛用颤抖的指尖轻轻取出一枚戒指,对光举起。

柔和的摄影棚灯光下,小小的圆环熠熠生辉。

“希罗酱,帮我戴上吧”

艾玛将戒指递给我。

“好啊。请伸手”

“嗯。啊,哪只手?”

“左手”

握住伸来的手,我将戒指缓缓滑入无名指。

“居、居然是无名指?!”

艾玛发出惊呼。

“是啊。何必这么惊讶?”

“因、因为……无名指”

连我都明白艾玛动摇的理由。

将戒指戴入无名指,绝非一时兴起可为之的事。

这是共同创造幸福未来的约定。这份觉悟,就寄托在这枚指环中。

“放心。……这是誓言的预支”

“预支?”

“我还是学生,现在无法承诺与你共度未来”

“……嗯”

“所以这是我在未来缔结誓言的证明。直到我能挺胸抬头站在你身旁的那天,请先保管在你身边”

说出口后,自己的决心变得更加明确。

“希罗酱真是……认真又笨拙呢”

“是啊。但这样很帅吧?在你面前,我总是想装帅”

“嗯。……但我可不知道”

艾玛怜爱地抚摸着戴好的戒指。

“才不是预支呢。因为今天的誓言,是一生的誓言”

这句话让我瞳孔深处强烈震动。

艾玛笔直注视着我,再次抚摸指尖发光的戒指确认般说道:

“我啊,打算永远和希罗在一起。从没想过要分开”

断言的声音中没有一丝迷茫。

“……是啊,没错”

我仿佛认输般点头。

“希罗。也让我给你戴上”

“……拜托了”

艾玛握住我的左手,同样试图将戒指戴入无名指。

我的未来逐渐被艾玛的纯白覆盖。

当戒指穿过指尖,在无名指根部稳稳的停留的瞬间,我感到无法抑制的激动。

装饰无名指的小小圆环,仿佛用看不见的丝线将我与艾玛相连。

“很合适”

艾玛轻盈微笑,握住我的手。

“你也很合适”

艾玛开心地眯起眼睛,比较着两人交叠的手。

幸福描绘出圆环,点缀着我们的手指。

“二阶堂小姐”

工作人员的声音介入二人世界。

差点忘了拍摄已经结束。

“抱歉。这就让开”

正慌忙要回准备室,工作人员伸手制止。

“要再拍一张吗?”

“咦?不,但是……”

“见证如此美好约定的二位,就这样离开实在太可惜了”

工作人员柔和微笑,轻轻重新拿起相机。

“希罗酱!”

“……好。那就麻烦您了”

“请稍微靠拢……对,请将手向前伸一些看到戒指”

在工作人员引导下,我与艾玛交叠双手,展示无名指上的对戒。

“好,保持这样……那么要拍了”

相机快门清脆作响,宁静工作室中掠过一瞬光芒。

光芒将我们的对戒照得雪白。

我们的誓言在纯白的光芒中,骄傲的闪耀着。

假日的早晨。

眯眼望着窗帘缝隙透进的阳光,我从被窝起身。

看钟表已是平日准备早餐的时间。

(虽是休息日,睡到这个时候也不太正确呢)

轻轻摇头清醒昏沉脑袋,走出房间。

进入客厅时,诱人香气轻轻搔弄鼻腔。

“早上好。希罗酱”

“啊,早上好。艾玛”

瞥见桌上已摆好沙拉和汤。

色彩鲜艳的沙拉和水灵灵的汤品正冒着热气。

厨房里艾玛正将吐司装盘,侧脸带着满足的微笑。

“让你准备真抱歉。不小心睡过头了”

“别在意啦。平时都是我更晚起床呢。来,坐吧?”

被艾玛催促,我在椅子坐下。稍后,拿着吐司的艾玛也落座。

“来,希罗酱。吃吧”

“好啊,开动了”

撕开面包送入口中,香脆口感与温暖扩散,自然放松脸颊。

“……说起来,好久没一起休息了呢”

吃着早餐,我仿佛突然想起般回应道,”抱歉。最近有点忙”

边说边轻轻搅拌杯中的汤。

证据审核、文书制作、证人询问准备……脑海中待办事项列表接连浮现又消失。

每项都沉重,全是不容马虎的工作。

稍有不慎就可能逆转形势的紧张感如影随形。

这阵子回家后也重读判例和笔录,回过神来发现日期变更都不稀奇。

就算躺下,脑海某处仍在构建反驳流程。因为这样的日子太多,像这样与艾玛共进早餐真是久违了。

将温热汤品送入口中,感觉暖意逐渐渗透身体核心。

光是如此,紧绷的心就稍稍舒缓。

“没关系的!工作忙也是没办法的!”

艾玛用力摇头,但这无法填补我们错过的时光。

深夜回家时,熬夜等我的艾玛。明明自己工作也累,仍为我做晚餐的艾玛。

每次想起这些身影,胸口都掠过细微疼痛。

我虽对检察官工作充满热情,也认为追求正义是天职,但这不意味着该牺牲全部私人生活。

“是啊。不过总算是告一段落,暂时能放松了。……应该”

虽这么说,突然来工作也不稀奇。深深叹了口气,艾玛体谅地苦笑了一下。

“至少今天一整天能悠闲度过”

“这、这样啊!太好了呢!”

艾玛开心地提高声调,握着叉子探身。

被那笑容感染,我也轻轻笑了。

“…………”

艾玛忸怩地晃动视线,似要说什么。

注意到那模样,我停下撕面包的手。

“怎么了?”

“……那个,希罗酱也很累了吧,但如果可以的话想一起出门……”

“啊,就这事啊”

看她略显犹豫的表情还以为要说什么,结果竟是如此可爱的请求。

“当然,你如果想去的话。我也珍惜与你共度的时光”

“!太好了!”

“呵呵。这么开心,是有想去的地方吗?”

“嗯……唔,倒没特别想过”

艾玛轻轻摇头。

“只是很想和希罗酱一起出门……”

“……这样啊。那吃完一起决定吧”

“嗯,好啊!”

艾玛用力点头,加快吃沙拉的速度。

那模样太过直白,不禁露出笑容。

“不用这么急,时间很充裕”

揶揄着指出,艾玛苦笑着看过来。

“嘿嘿……好久没约会了很开心嘛”

“……啊,我也一样”

说着静静微笑,我也稍稍加快吃早餐的速度。

吃完早餐的我们收拾餐具,并排坐在客厅沙发。

“唔……哪里好呢”

艾玛用手机查店铺,嗯嗯沉吟。

“不必这么烦恼吧。有想去的地方直接去就行”

我这么说,艾玛鼓着脸颊看过来。

“因为是难得的约会嘛。想好好考虑嘛”

“……这样啊”

“和希罗酱一起的话,去哪里都开心……”

说着,艾玛停止滑动屏幕,悄悄窥视我的脸。

“希罗酱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吗……”

我稍作思考,望向窗外。

阳光透过窗帘洒入,令人想外出走走。

“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是和你一起”

脱口而出的是如此平凡的话语。

“天气也好,去公园散步也不错。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足够了”

“希罗酱……!嗯,那就这么办吧!之后去附近咖啡馆喝一杯?”

“啊,那很好”

“嗯!……啊,对了!”

艾玛仿佛想到什么站起身,走向客厅一角。

视线前方是白色的小架子,上面装饰着大学时代二人拍的婚纱照相框。

每天目睹的这张照片,每次看见都仿佛能将胸口染成纯白。

柔软蕾丝的质感、倾泻而下的光芒,一切都封存在这一瞬间,每次凝视都能清楚回想起那日的空气与心跳。

这是随时提醒我们当时誓言的宝物。

白色架子上,相框旁静静放着一个小盒。里面并排放着拍摄当日我赠送的两枚银色戒指。

艾玛站在架前,如同触碰易碎品般拿起一枚戒指。

她左手无名指上,去年我们二人挑选的铂金婚戒反射出柔和的光。

“怎么了?”

听到我的询问,艾玛取下自己无名指的戒指,静静戴上银戒。

“嘿嘿,今天想戴这个出门”

“……没必要特意换吧。而且尺寸不合适不是吗?别勉强比较好”

“没问题的,你看!”

艾玛炫耀地晃动无名指,开心微笑。

“因为两个都是我的宝贝嘛。偶尔想都带出门”

“……这样啊”

简短回应着,我也站起身。然后并肩站在艾玛身旁。

“你若这么做……我也效仿吧”

我也同样取下戴着的戒指,换上装饰的银戒。起初还在担心几年前做的尺寸是否合适,但顺利戴上后还是安下心来。

“嘿嘿”

艾玛开心地向我展示戒指。我也笑着伸手,让两枚戒指轻轻相叠。

指尖相触的瞬间,冰冷的触感与那时的记忆一同浮现。

刻下那时时光的照片中,我们轻轻互示指尖闪耀的戒指,浮现满足的微笑。那笑容让人毫不怀疑当时的幸福会持续到永远。

与照片中的我对视。

过去的我询问现在的我:

『你现在幸福吗?』

我在心中回答:

(啊,很幸福)

我的身旁,艾玛现在正在微笑。

光是看到那笑容,胸口就逐渐被温暖充盈。

那时的誓言,毫无间断地连接至现在。

是啊,如此确信。

“或许该买个新架子了”

不经意间话语浮上心头。

“为什么?”

“昨天刚收到雪莉发来的近期婚礼照片。现在的架子有点挤了吧?”

“!嗯,是啊!那现在就去买吧!”

艾玛顿时绽放笑容,天真地点头。

“行动真快啊。好啊,就这么办”

望着露出无忧无虑笑颜的艾玛,不禁想按下快门。

想刻印下那笑容,在未来某日重新回顾。

(未来啊)

抵达此处的道路绝非平坦。

想要遗忘的过错、想要移开视线的后悔,多得数不清。

但是,此刻我站在它们堆积而成的根基上。

身旁有艾玛在。

仅此一点,就能挺胸断言一切确有意义。

“希罗酱,今后也要创造很多回忆呢”

抚摸着相框,艾玛向我微笑。

那声音如同宣告誓言的钟声般回响。

“走吧,希罗酱!”

从那微笑中,感受到宣告融雪春日的芬芳。

我们并排在玄关穿鞋,推开门。

在倾泻的纯白光芒中,我们携手踏出外界。

即便今日终结,明日开始。

“好啊。走吧,艾玛”

无论天涯海角,只要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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